第一章

1、

相传贵妃是大盛第一美人，深得皇上元晟宠爱，也是这份宠爱骄纵了她的性子，养成了难伺候的脾气。

如今这位美人正拿着玉板，一下一下抽在**脸上，将她打到满脸青紫。贵妃一边打一边怒道："**东西，让你教本宫南境舞，你教了一上午都没有长进，是不是存心要害本宫？"

"紫竹，将她拖下去扔湖里好生反省反省。"

她转而又看向我："现在到你了，你若是也教不会本宫，你的下场就跟她们一样。"

这批进来的**全部送到了贵妃宫中，只因贵妃一时兴起要学南境舞。南境舞是在鼓上完成，鼓面只有八寸，旋转之间，恍若蝴蝶落入花蕊。

鼓皮脆薄，寻常人站都站不起来，更何况还要起舞。这半个月，贵妃踩破了十几只鼓，杀了六个**，到现在都无法正常站立在鼓面上。

而我正是第七个，也是最后一个。

2

一面新鼓搬来，我小心翼翼搀扶着贵妃上去。不出意外，鼓面又破了，殿里宫人齐刷刷跪了满地。

贵妃从头上拔了簪子下来插在我的手上，大怒："没用的东西，连让本宫站在鼓面上都做不到，更何谈起舞？"

"现下离宫宴不过十五日，这样本宫如何能在皇上面前展示？"

南境**自小学习南境舞，饮食体态多方注意，长大后纤腰一把身体轻盈，才能够在鼓上起舞，而贵妃竟然妄想十五日内速成。

我心里想着，却仍旧是跪下："回娘娘，鼓皮破碎是因为娘娘刚刚生产体态丰腴......"

她抬手就赏了我两巴掌："你敢说我胖？"

"奴不是这个意思。"我深深跪在地上，从怀中掏了一小盒脂膏来："奴是说，奴的家乡盛产玉容膏，这膏一日就能让娘娘恢复往日纤细体态。"

巴掌没再落下，贵妃拿起我面前的盒子，对着宫人道："紫竹，让她跪在冰面上好好反省自己说错了什么，若是明日还活着就让她回来。"

湖水冰面坚硬，我跪在上面只觉得膝盖麻木胀痛。我穿着薄纱跪了一宿，终于在太阳升起时见到了紫竹，她站在我面前道："起来吧，娘娘要见你。"

一夜之间，淑妃身姿纤细了许多，她站在鼓上对着我扬起下巴："你那玉容膏倒是管用，本宫准许你近身伺候。不过若是这十五日你还教不会本宫，你可仔细你的皮。"

我跪在地上叩首称是，手指拂过手腕上三朵蔷薇花痕，这第一个仇人我已经找到，不知道第二个仇人何时才能见到。

3

还好，这第二个仇人没让我等太久。元晟听闻贵妃在练习南境舞，特意过来观摩。贵妃笑着将他推出门外，道："这是臣妾给皇上的惊喜，皇上不许提前看。"

"提前看了就没意思了。"

元晟素来喜欢贵妃这种姿态，在门外求了半天贵妃才给他开门。两个人坐到里间时，我端了茶水进去，元晟只是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他说："你这个宫人眼生，没见过。"

"什么宫人，这是教臣妾跳舞的师父。"贵妃抬起我的脸给元晟看："皇上仔细看看，是我这位师父好看，还是臣妾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元晟是个什么样子，他生得倒是文弱清雅，只可惜骨子里是个暴君。南境被活埋的三万妇孺将士，里面有他十份功劳。

贵妃捏着我的手指暗中用力，恨不能把我下巴捏碎。

元晟拿扇子敲敲贵妃脑袋："你又醋了，她不及你万分之一，朕不过是看她嘴上口脂颜色亮丽，适合你罢了。"

帷幔放下，一夜春情。紫竹给我身上浇了两桶水，命令我跪在寝殿外伺候，说我殿前失仪，要我好好长长记性。

4

元晟喜欢细腰美人，最好是盈盈一掌能揽过来。也难怪贵妃着急学习南境舞，自从她生下二皇子后，元晟已经两个月没有到她宫里来了。

腊月天气寒冷，我抬头看着星星，不知道阿姐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冷。阿姐她长在南境，生来最怕冷了。

我好像又看到了阿姐，她拿着针线细细缝补我的身体，跟我说："嘉余，以后可要当心，再也不能让人看到你跟别人不同了。"

"也不能再作恶吞噬别人魂魄，我会教你跳舞，以后我们可以养活自己。"

是的，我跟别人不同，我不是人，我是皮影人。我没有眉眼，只能依靠幻化别人的模样而活，因此我第一次幻化出来的就是许落雪的模样。

我问她我好看不好看，她说："好看，我们家嘉余最好看了。"

身体重重摔在石阶上，临昏过去之前，我听到元晟说："当真可怜，倒是个纤细美人。"

5

贵妃救活了我，她舍不得我死，南境舞还有最后一段没有教完。

她告诉我，如果我再敢乱看，就挖了我的眼睛去做冰上红梅。

宫宴上，贵妃凭借一曲南境舞惊艳四方，她在鼓上起舞，引来一声声赞叹。

元晟小心翼翼看向身边皇后："皇后，你觉得这支舞如何？"

皇后莞尔一笑，她端坐在元晟身边，清雅贵气，跟贵妃形成鲜明对比。她说道："妹妹实在是貌美，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妹妹。"

元晟将南境进献的羊脂玉屏风赏给了贵妃，我与她一同谢恩。皇后说自己最近旧疾犯了，要早些回去歇息。

元晟似乎想挽留，却又放人离开。她对待皇后感情特别，看着想要靠近却又不敢，像是怕自己玷污了她一样。

而皇后对他也彬彬有礼，没有半分亲近。

皇后路过我时脚步顿了顿，低声说："这个宫人，我好像见过，倒是与本宫的姐姐有几分相似。"

声音极低，在满堂欢笑中，没有人听到这句话。而这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贵妃为何会害死阿姐。因为阿姐这张脸像皇后，像被元晟爱着的皇后。

晚上无人时，我点燃烛火，看着镜子里这张脸。眼睛要再圆些，鼻梁要再挺些，想着今晚皇后的样子，我伸出手慢慢调整着五官。

直到跟皇后有九分相似。

元晟接连两日歇在贵妃宫中，贵妃心情极好，问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我跪倒在她面前："回娘娘，奴想要娘娘的那支骨笛。"

贵妃笑了："眼皮子浅的东西，竟然看上那么个不值钱的玩意。罢了，以后也不必你教舞了，领了赏赐明日就去浣衣坊吧，以后再也不许进来。"

浣衣坊在宫外近处，若是我去了，这辈子便再也不可能进入宫中。我双手接过骨笛，俯身谢恩。

6

今夜，贵妃约了元晟在湖边赏灯看烟花。这兴辞湖是元晟专门为了贵妃而建，所有人都凑到湖边去看烟花，只有我找了个亭子，轻轻吹响骨笛。

南境有秘术，吹响骨笛，就能看到这只骨笛生前过往。而我手中这只骨笛，正是阿姐的骨头所制成的。

载有魂魄碎片的灵蝶一只只落在我肩上，在雪和灵蝶交织的幻境中，我看到了她生前最后一幅场景。

手指被一根根砍去，她慢慢往前爬着，嘴里喃喃："嘉余，是阿姐没用，阿姐不能回去了。"

"嘉余，你以后要好好生活，万万不可以再作恶。"

贵妃裹着厚狐裘，元晟将她拦在怀中轻轻哄她："朕不就是夸了她一句眼睛好看，你怎又醋了？"

"你不是最爱看冰上红梅，这下你可喜欢？"

好看的根本不是阿姐眼睛，而是皇后眼睛，贵妃醋的也不是阿姐这个**，而是中宫皇后。

持着骨笛的手微微发抖，一只手将骨笛抓住。我抬头时刚好与元晟对视，他低头呵斥我我："你可知道，大盛宫中不许使用这种妖术勾引人心。"

我跪在亭中，身上只穿了件薄纱衣，刚好勾勒出细腰。我回道："奴知道。"

"那你还敢？"

我瑟瑟发抖，仍旧是说出了那句："奴心悦陛下，只要能引得陛下看奴一眼，无论生死如何，奴心甘情愿。"

我不在低头，而是痴痴看向他。当我用这张脸满含爱慕看向他时，我就赢定了。

烟花如琉璃碎星坠落，元晟对着我伸出手："别跪着了，地上凉，当心冻坏了身子。"

7

元晟封我为嘉嫔，入住衡阳宫，他说我从南境来性子天真烂漫的很，不许人拘束了我。

贵妃一口银牙咬碎，她没想到一夜千金的烟花竟然是为我做了嫁衣裳。我从贵妃宫里搬出来，不小心将玉容膏落在了贵妃宫里。

为了保持体态，贵妃一定会用到它。

皇后宫门紧闭，以自己病了为由不许任何人探视，就连元晟也不许。元晟只好日日在我这里流连，外面都传我是南境妖妃，把当今圣上的魂都勾走了。

只有我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来，他看着我就如同看到了皇后，只不过我是会讨好他的皇后。

他问我："朕这样对你，难道你不生气？不会吃醋？"

我轻轻靠在他肩头，身上是今日刚刚赶制的苏绣。我说："臣妾能见到皇上就已经很幸福了，至于皇上心里装着谁，臣妾并不在乎。"

"至少皇上现在是在臣妾身边。"

我看着天边晚霞，小声说："皇上，臣妾有些想家了，臣妾故乡每到四月便会开遍蔷薇，比这些晚霞好看。"

十日后，从南境快马加鞭送来的蔷薇栽满了衡阳宫。我感动到泣不成声，原本还在想如何将这些花移到我身边，没想到这蠢货竟然亲自送上门来了。

蔷薇艳丽，制成胭脂涂在唇上，便是藏蛊毒最好的地方。我轻轻踮脚吻在元晟唇边，留下些许口脂。

他被这些口脂香气熏红了眼，抱着我往寝殿走去。

当第一批口脂制好时，贵妃率众人踹开了衡阳宫的宫门。紫竹上前便给了我两个耳光，命令我跪下。

贵妃则对元晟说："皇上，这个妖妃是专程来害皇上和臣妾的。她是**许落雪的妹妹，当年许落雪触犯宫规被处死，这个妖妃认为是皇上和臣妾害死了她姐姐，专门混入宫中来报仇。"

我摇头道："皇上，臣妾是孤女，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怎么会有姐姐？贵妃娘娘为了污蔑臣妾，竟然连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贵妃这次成竹在胸，问道："那你可认识靛青？"

靛青是南境巫医，是他教会我如何用蛊毒，也是他帮我知道阿姐究竟有几个仇人。我临走时把全部身家都给了他，他说会帮我保守秘密。

果然，巫医狡诈，我还是太相信他了。

贵妃看到我脸上慌乱更是得意，她对元晟说："皇上，那个靛青此时就在门外候着，不如现在就让他进来回话，看看臣妾说的是否真实？"

元晟看向我，眼中已然是带了不信任。他向来疑心病重，我只好擦去眼角泪珠道："罢了，原来皇上也不信我，既然不信我......"

"现下已经是戌时三刻，宫门早就落了锁，让外男进入属实不妥。"

皇后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似乎是睡下又起身，身上披着一件披风由宫人扶着进来。她对着元晟道："不如让那名证人歇在宫外，等明日再喊进来也不迟。"

贵妃冷笑："还是皇后娘娘会当好人，特意给这妖妃留出消灭人证的时间。"

皇后道："既然证人是由贵妃找来的，那就由贵妃安排去处，嘉嫔今晚也歇息在贵妃这里，如何？"

贵妃还想说什么，却被元晟打断："朕认为皇后如此安排十分合理，夜深露重，皇后体弱，大家早些散了吧。"

8

贵妃将我关进荆室，说是荆室，其实就是由荆棘编织成的笼子，人在里面只能将将站立，稍不留神就会被荆棘尖刺扎到血流满身。

我在荆室里沾了整晚，出来时脚步虚浮，还是宫人搀扶着我才勉强走到了花堂上。花堂上坐着元晟和满宫嫔妃，中间跪着一个巫医装扮的人。

贵妃道："抬起头来，看看眼前之人可正是许落雪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