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街。

老妪头上渐渐磕出了血，桑芜仍是一言不发，毫无出手救人的意思。

然而化忧并再没有催促，回答桑芜的问题说：“咱们救不了千千万万个他们，但后街、拐角……有千千万万个咱们不是吗？”

化忧握住了桑芜冰冷的手，那并不柔软，像冰冷的石头。

化忧不再说话，借由相握的手，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桑芜。

风声迅疾，吹动了墙头上的雪。

时间过去很久，终于，桑芜动了。

“去将孩子抱过来。”

仍在不停磕头的老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愣在原地。

化忧催促，“还不快去！”

老妪喜不自胜，慌忙点头，一步三晃跑去将孩子抱来，期间频频抬头，确定桑芜是不是还在。

幸而，桑芜没走，她答应救人是真的。

孩子情况不妙，意识全无。

桑芜试着轻拍他脸颊，摸到一手粗糙与森凉，瘦骨嶙峋的样子，让她想到了终年缠绵病榻的元嘉。

拍了又拍，怀里的孙儿好似死人反应全无，老妪急得止不住落泪。

“他自昨日起就再没醒来过，这之前他连发了三天高热，喂了野地里挖的青蒿根挺了过来，可又开始上吐下泻，之后便没了声。”

“我们没钱看大夫，这孩子眼看、眼看就要不行了……”

“大夫！求求您大夫，求您救救他！”

桑芜没说话，快速点了几处穴位。

不多时，孩子有了反应，低吟一声，满是冻疮的小手颤了颤。

可人是醒来了，眼睛没睁开便吐了起来。

吐出的不是食物残渣，而是黄白相掺粘液，夹杂血丝，好巧不巧吐在垂在一侧的手腕上，另一只搭在胸前的手背上也溅上了些。

桑芜本打算号脉的。

老妪见孙子有反应没来得及喜，就换上了紧张害怕，下意识手忙脚乱用袖子去擦拭，生怕恶心走了桑芜，断了活路。

但老妪袖子不知何时湿透结了冰，任她怎样努力去擦，脏污也擦不去，还抹得到处都是。

老妪急得眼泪直流，哑着嗓子哀求桑芜等一等，她很快就收拾好。

庆春楼上，陆晏逍看到这一幕，眼神几经变换。

他不忍见到百姓受苦的画面，但说句实话，这团脏污，哪怕是在边境苦熬过来的他，看了也心生抵触。

他所认识的女子，没一个愿意触碰这些，就连到处摸爬滚打如男子般的妹妹陆灵烟，见到这番情景，怕是也下不去手。

陆晏逍眼底复又凝结出失望。

桑芜本就不情愿救人，如今也算有理由拒绝了。

就是她身边的婢女，似也怕她嫌恶，急忙掏出了帕子。

但让陆晏逍再次震惊的是，桑芜并不在意。

一句她常说的‘不必’，便将手搭了上去。

老妪曾试着阻拦，“这……不可，弄脏贵人的手可怎么办？”

化忧笑道：“我家**说不用就不用！诊病遇到这些是常事！”

“老人家不必紧张，我家**是大善人，更是医者，想当初我也是我家**救回来的，那时我比你还脏，头发都打结了，我家**都不嫌弃，还亲自给我擦身呢！”

桑芜蹙眉，“休再聒噪。”

化忧笑着称‘是’，看着桑芜，一脸的崇拜与欣然。

她似乎早知结果会是这样。

这些年，她与逢吉捡回来的无论是麻雀还是野狼崽子，亦或者是人，**都救了回来。

每回都是严声拒绝，很嫌麻烦，但每回带回来的伤患，都活蹦乱跳的离开。

她们**啊，出了名的嘴硬心软。

更是天底下最心善的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敢放肆，求她来救这对祖孙。

化忧不知桑芜曾是怎样烂漫天真的人，只知桑芜如今变成这样……是被曾经救过的人伤得狠了。

庆春楼上。

陆晏逍视线变得清晰了很多，许是因为他太过专注看着下方的人。

阳光从午后的浓云中放了出来，成片成片驱走阴霾。

那女子便如神明一般，乌发轻扬，身上的白衣发着光。

她面上仍是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但陆晏逍偏就感受到了慈悲与仁爱。

幼童身子难受，哭闹不停，面对不肯老实的孩子，她眼里不见任何不耐烦或鄙夷，不说话，动作上却能察觉到她的怜惜与安抚。

陆晏逍一瞬不瞬望着，嘴角不自觉微扬。

幼童的病，对于桑芜而言，连疑难杂症都算不上，发热饥饿引起的一系列反应罢了。

反观老妪，枯黄消瘦得不正常。

桑芜朝老妪伸出手。

陆晏逍不明所以，老妪更是。

化忧含笑催促，“我家**要给老人家你也号一号脉呢！”

老妪连声拒绝，“这、这怎使得，我身子很好，能干很多活，不必劳烦贵人——”

“我家**不需你帮她干活！”

善良的老人明白这是不收取报酬的意思，内心激荡，更是不肯。

桑芜没一句废话，一把抓住老妪的手，为其切脉。

看到老妪感激落泪，这一刻，陆晏逍突然明白，桑芜是愿意给这对祖孙看诊的，非是耐不住丫鬟的哀求不得已为之。

一次又一次的口是心非。

隔着一段距离，陆晏逍感受到了桑芜那颗柔软的心，但很好奇，究竟经历了什么，让她养成了这般别扭的性子？

既然想救，救便是了，救了人攒下一份功德，何乐而不为？

她在纠结什么？

陆晏逍沉沉思索着，忽的，迎面传来问话，“瞧你半天了，什么人什么事劳驾你镇北威武大将军百步穿杨的贵眼瞧上一瞧？”

贫嘴的打趣，陆晏逍并未搭理。

那人顺势挤了过来，刚巧看见化忧往老妪手里塞金子，对方不肯收的一幕。

“我没看错吧？那是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