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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即将开口时,我抢先出了声:「不劳妹妹费心,我的包裹里有衣裳与面纱,换下便是。」
我又从随身的包裹里摸出个小匣子,恭恭敬敬地递给侯夫人:
「婉清别无所长,只是素来爱捣鼓些胭脂水粉,听闻夫人收养婉清,特意带了盒亲手所制的新口脂,来给夫人做见面礼。」
侯夫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敷衍地摆摆手。
沈婉柔嗤笑:「母亲平日妆品都用最顶级的,你一个卑贱农女,玩泥巴捏出来的东西也不怕污了母亲的眼。」
我不卑不亢:「夫人有所不知,婉清曾化名晴娘,京城玉颜坊近两年的时兴妆品,均为婉清所制。」
侯夫人眼睛亮了亮。
前世在侯府生活十年,我远比沈婉柔更为了解侯夫人。
爱洁,更爱美貌。
为了保住一副好容颜,不惜豪掷千金。
上辈子可没有同时收养两个女儿的戏码,此番突然接我去侯府,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打起了我的主意。
思及她曾提起要为我和沈婉柔选夫婿,想来一定与亲事有关。
所以我若不愿草草嫁人,必须展现出联姻之外的价值。
果然,侯夫人接过口脂验货后,对我的态度和缓许多。
一路相安无事。
马车进京,我看着周围渐渐熟悉的景色,心头一阵恍惚。
到了侯府,远远就有婆子丫头迎上来。
我环视一圈,突然眉心一跳。
门口怎么会停着摄政王府的马车!
萧祈安?他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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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也见到了萧祈安张扬的马车,不假思索就转头下了命令:
「彩月,我和婉柔去见客,你带着谢**走偏门回她的院子,仔细着些,莫要惊动贵客。」
沈婉柔闻言,迅速拿出铜镜整理仪容,神色难掩激动。
下车时,她附在我耳畔低语:「好姐姐,你不过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且看着我怎么嫁给摄政王,一辈子压在你头上。」
我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她就那么喜欢萧祈安?
她以为侯夫人不让我见萧祈安是我的悲哀,却不想我求之不得。
我听话地跟着彩月走,在再熟悉不过的侯府里东绕西绕。
然后就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墙。
我抬眸。
萧祈安正挑着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7
萧祈安的身后跟了一串人,宣平侯、侯夫人、沈婉柔都伴随左右。
我蓦然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面上都变了颜色。
彩月吓白了脸,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夫人饶命!奴婢本想带着谢**回偏院,是谢**说想见识王爷英姿,还拿侯府未来**的身份压奴婢,奴婢实在是拦不住啊!」
拙劣的戏码。
但宣平侯与侯夫人双双沉了脸。
毕竟此时我还没改姓上侯府宗谱,只是个平凡农女。
而看这架势,他们显然是想让沈婉柔搭上萧祈安这条大鱼。
因此他们不需要断案,只需要一个顺理成章踢我出局的台阶。
「大胆,冲撞贵客,还不快把她们拉下去!彩月办事不力,发卖出府,谢婉清目无尊卑,赏家法二十。」
被婆子架起来时,我没有错过沈婉柔嘴角得意的笑。
「慢着。」见我即将被带走,萧祈安终于出声,「本王观这位**与沈**相貌相似,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本王来侯府,说的是想娶侯府千金回去做正妃,这下突然冒出两个人,难不成侯爷与侯夫人有意欺瞒本王?」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吓得宣平侯连忙跪在地上。
萧祈安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圣上年幼,萧祈安被先帝封为摄政王,权倾朝野。
说是这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人也不为过。
欺瞒他的罪名,侯府轻易担当不起。
只是宣平侯和侯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婉柔就抢先开了口:
「王爷,她只是个低贱农女,侥幸与我有几分相似,带回来做个下人罢了,别污了王爷的眼。」
侯夫人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我笑了。
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当着萧祈安的面让宣平侯承认我是下人,那我便一辈子只能是个侯府的下人。
否则就如同欺君。
只可惜,萧祈安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好糊弄。
「我看这位谢**生的倒是标志,不若让她顶了侯府千金,与本王成婚罢。」
8
话音刚落,四下寂静。
沈婉柔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而宣平侯和侯夫人愣神过后,喜上眉梢,连忙跪下谢恩。
「好,好,王爷有所不知,谢**本也是我侯府的女儿,明儿微臣就带她改姓,唤作沈婉清!」
我咬牙切齿地盯着萧祈安。
萧祈安扬眉与我对视,玩味地勾起唇角。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生我与萧祈安未曾见面,他本不应认识我。
更别提什么来侯府娶王妃。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或者经历过一次重生。
前世我为了脱离侯府魔窟,用尽办法在春日宴上向太后表露心迹,称自己深恋摄政王。
恰逢太后正为萧祈安的婚事发愁,干脆给我们赐了婚。
嫁进王府后,我才发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表面相貌堂堂,光风霁月。
实则背地里以嗜血虐杀为乐。
洞房当晚,萧祈安就拿了柄尖利的匕首,在我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第二天,更是赏了我一只被剥干净皮的狸奴。
声称我若不听话,下场便如同那只狸奴般凄惨。
我被他连续折磨了数月。
直到某日爹娘带着沈婉柔来京城寻我。
那时我还将沈婉柔视作亲妹,看她对萧祈安颇具好感,费尽心思不让他们见面,避免妹妹落入龙潭虎穴。
沈婉柔对我的态度一直称不上好,后来更是将我推入荷花池眼睁睁看我溺毙。
我原以为她只是嫉妒我当年被侯夫人收养,成了京城的千金**。
如今看来,更像是嫉妒我能嫁给萧祈安。
既如此,今生我便成人之美。
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人在一起,会上演一出怎样的狗咬狗戏码。
9
我故作慌乱地跪下,砰砰磕着头:「民女有罪,这些年在小阳村已与情郎私定终身,不甚失了身子,已非完璧,不敢沾染摄政王。」
「民女心知婉柔对王爷一往情深,又肌肤赛雪,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更为合适妥帖。」
沈婉柔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随即想起来什么,幸灾乐祸开口:
「也对,姐姐可是赫赫有名的晴娘,谁人不知,晴娘制妆手艺一流,在外的风流名声更是不逞多让?」
「听说晴娘前阵子,还在风月楼买下了一个俊朗的小倌呢!」
萧祈安脸色铁青,愤怒地摔了手中的茶盏。
宣平侯哆哆嗦嗦,声音都打着颤:「王爷,这谢婉清贱民一个,可小女婉柔是个好的,您看......」
萧祈安仔细地打量着沈婉柔。
我敛眸,掩去眼底的嘲讽。
萧祈安并不需要王妃,只是想找个既能施虐,又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的工具。
否则凭他的身份,公主都是娶得的。
来侯府挑人,还不是看中侯府都是养女,没有母族撑腰,更为软弱可欺。
点名要我,也只不过是对我更为熟悉罢了。
可惜我在小阳村风吹日晒,名声又差,只会让他丢了面子。
而今生的沈婉柔到了侯府,虽日日挨打,但侯夫人还想靠亲事把她卖个好价钱,每次都会找来最好的药膏。
沈婉柔养得精细,肤白貌美,身段似弱柳扶风。
与前世的我别无二致。
正正戳中萧祈安的心尖,激起他的施虐欲望。
果然,萧祈安看了半晌,神色和缓下来。
长袖一甩,斩钉截铁道:
「就她了,本王明日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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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留在了侯府。
以晴娘的身份。
萧祈安走后,侯夫人请了家法,本想用惯常的手段将我惩治一番。
被我轻巧拦下:
「夫人三思,我还未入沈家宗谱,您贸然动刑,可是欺压百姓。」
「谢婉清势孤,便是您打死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可晴娘却不一样。玉颜坊还等着我的妆品,京里的**贵妇也都等着我为她们上妆呢。」
侯夫人顿住了。
思虑再三,认同了我的话。
邀我客居侯府,待沈婉柔出嫁时,为她整理妆容。
要么说上位者个个能屈能伸呢。
宣平侯与侯夫人面色如常,对我客客气气,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只有沈婉柔沉不住气,时不时刺我几句。
但不重要。
毕竟她的好日子也不剩两天了。
这些时日,侯夫人怕沈婉柔身上留疤,并未对她动辄打骂。
只是采用针刑、溺水等方式,给她恶补礼仪管家。
沈婉柔日子虽不好过,但也比之前舒服很多。
人也活泼了些,经常来我这里吵嚷。
像个顽强的蟑螂。
沈婉柔出嫁那天,我亲自为她上了最华丽的妆。
看得出来,她虽对我不喜,但对这妆面却满意得紧。
难得没有对我出言讽刺。
为她上完妆,我转身去了玉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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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颜坊里,已经备了为我斟好的茶。
我仰脖全灌进喉咙,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对面的男人无奈地看着我:「慢点,我这好茶全被你给糟蹋了。」
我笑笑:「怎么能慢,一想到即将大仇得报,我就浑身畅快!」
想必此时,萧祈安与沈婉柔已经拜过堂,进了洞房。
不知沈婉柔的洞房花烛,身上能否留下一块好肉?
我看向对面的男人:「颂川,你可都准备好了?」
姜颂川神色温和,微微弯了唇角:「当然。」
「亲兵早已埋伏下了,传讯一来,萧祈安这个摄政王,便也做到头了。」
我皱眉:「宣平侯府呢?你答应过我不会放过沈骏那两夫妻!」
姜颂川瞥我一眼,提起茶壶,不紧不慢地又替我倒了杯茶:「急什么。侯府的人在沈婉柔出门后便有了动作,想必此时,侯爷与侯夫人已经在被押来的路上了。」
我终于放下心。
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
姜颂川拧眉,不待他训斥我,便有下属匆匆来报:
「主子,摄政王毒发,已经快要不行了——!」
12
我和姜颂川到摄政王府时,王府已经被他的私兵把控,直接为我们开了路。
萧祈安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旁边的沈婉柔未着寸缕,身上遍布可怖的血痕,已经咽了气。
脖颈处乌青一片,像是被人活活扼死的。
见到我和姜颂川,萧祈安眼睛蓦然瞪大,死死盯着姜颂川的脸。
「你怎么还活着!」
他认出来了。
姜颂川乃先帝养在民间的亲子,因生母地位低贱,加上先皇后母家势大,一直未入皇家玉牒。
不过先帝对他很好,除了身份,金银兵士一个不少。
先帝驾崩后,幼帝即位,太后弟弟萧祈安为摄政王。
萧祈安掌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联合太后,派人追杀姜颂川这个先帝遗孤。
前世我嫁给萧祈安时,姜颂川已经被他的人斩了首。
所以重生后,我想尽办法,联系上了姜颂川。
取得他的信任后,合谋复仇。
我化名晴娘,与他共同开了玉颜坊,赚取银钱的同时交换情报。
萧祈安的私兵杀来时,姜颂川寻了具身量相仿的尸体,我将其易容成他的样子,瞒过了萧祈安的眼睛。
又给他找了个风月楼小倌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在京城扎根。
本来我只是想借姜颂川的手复仇,无意亲身参与京城纷争。
可侯夫人将我接去京城、萧祈安重生,均在我意料之外。
我只能亲自下场,去蹚这一池浑水。
摄政王大婚,我给沈婉柔上妆的妆品无一不淬了剧毒。
还哄她吃了能使躯体散发幽香的「香丸」。
我熟知萧祈安在床笫间的秉性。
与沈婉柔的大婚之夜,定会用鞭子、匕首、刀剑等尖锐之物划破她的每一处肌肤。
这时,融在沈婉柔身体里的毒丸随着血液的流淌,便会悄然发散。
萧祈安对沈婉柔的每一次亲吻,也会吸食掉她妆品里的毒素。
这种毒可以使人心脉迅速衰竭,不出三日,不治身亡。
13
萧祈安仰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呼吸微弱而艰难。
沈婉柔的尸体倒在他手边,刺眼的鲜血流了满床。
不难看出,萧祈安发觉自己中毒后,盛怒之下直接掐死了沈婉柔。
萧祈安充满怨毒的双眼在我和姜颂川身上来回巡视。
「是你,是你们!沈婉清....本王今生就该直接杀了你!」
我莞尔一笑,柔声开口:
「王爷怕是糊涂了,民女谢婉清,何来姓沈呢。」
「听闻王爷最喜在床笫间划烂女子的肌肤,欣赏流出的血液和她们的惨叫。婉清找了几个如王爷般的英武壮汉,供王爷上路前再享受最后一番。」
「他们之中,有一人不仅爱剥狸奴的皮,更爱剥人皮呢。」
萧祈安闻言,青筋暴起,双眸猩红,恶狼似的紧盯着我:「你敢!」
「敢不敢可不是王爷说了算,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嗤笑,拍了拍手,门外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汉子。
萧祈安绝望的双眼胡乱地翻动着,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嚎。
三个汉子逼近时,嘴角竟涌出一股股猩红的血沫,顺着下巴躺落在床头。
血腥气霎时弥漫开,萧祈安一口气没上来,竟是直接死了。
没劲。
不中用的东西。
前世折磨我的手段那般狠毒,还以为会有多硬气。
我失望叹气,没了兴致。
姜颂川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宣平侯夫妻已经跪在门外了,若还是不畅快,去找他们罢。」
14
不得不说,姜颂川是个好盟友。
在他眼里,我与宣平侯夫妻以及萧祈安本应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但他从不打探我为何那么大的恨意。
比如此刻,宣平侯夫妻跪在我面前,连他们自己都不晓得哪得罪了我。
但姜颂川从不过问,只是给我派了人,让我随便用刑。
面对沈婉柔和萧祈安这两个重生者,我可以肆意发泄自己的怨恨。
毕竟他们欠了我,他们自己也心知肚明。
但今生的我与宣平侯夫妻不过泛泛之交,他们未曾开罪于我。
我有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于是我只命人将他们关起来。
日日教导宣平侯琴棋书画,教侯夫人排兵布阵。
稍有地方做得不好,便要拿针扎进指甲,将头按进水里呛水。
我不要他们的命,我只要将我上辈子的遭遇如数奉还。
宣平侯夫妻二人起初对我破口大骂。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每骂一声,就会被嬷嬷罚跪两个时辰,再扇二十个巴掌。
所以他们学乖了。
宣平侯认认真真地学着女工刺绣。
侯夫人也兢兢业业地练习扎马步。
姜颂川对此哭笑不得。
但我很满意。
时不时就会去侯府,考察他们的功课。
15
那天的事闹得很大。
毕竟摄政王死了,小皇帝又年幼,国家很多事都会一片混乱。
有心怀鬼胎之人想趁乱浑水摸鱼,分一杯权势的羹。
也有不少大臣质疑姜颂川的皇子身份。
姜颂川拿出先帝遗诏,又带着先帝留给他的亲兵挨家串门。
把那些人的嘴都堵了回去。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要拉下小皇帝自己上位。
再不济也会大权独揽,当下一个摄政王。
姜颂川赐死太后时,甚至有宦官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但姜颂川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是借小皇帝的手,封我当了个皇商。
然后给小皇帝找到三个尽心尽力的太傅,自己做起了从旁辅佐的逍遥王。
接到圣旨时,我人都已经在下江南的路上了。
本想着摆脱了过往的仇恨,日后逍遥自在一世,赏遍天下美景。
结果被他一道命令召回去开玉颜坊。
返京后,我恨恨地看着他。
姜颂川笑得很狡猾。
「婉清,陪我挨过这段时日,等小皇帝长大成了气候,我亲自陪你下江南,如何?」
我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要,民女卑贱之躯,怎好劳王爷陪同,民女只想独自去往江南隐居。」
「那本王娶你做我的王妃,这下便可以让我陪同了吧?」
我浑身一个激灵。
与姜颂川相处这些时日,我不是没看出过他的这些心思。
只不过我受前世影响,不愿再将自己托付给旁人。
况且我现在听见王妃这个词就浑身不畅快。
我再次拒绝,称高攀不起王妃的位置,不下江南留在京城也不是不行,当个清净闲人,守着我的玉颜坊过一辈子安生日子。
谁知姜颂川反倒来了劲,微弯着腰,眉眼间都是浅淡的笑意。
「那我让小皇帝封你当郡主!这回身份也有了,婉清,你该愿意了吧?」
他笑得实在欠揍,我没忍住轻轻给了他一拳。
然后憋不住和他一起笑出了声。
笑开之后,近日来心里郁结的那口气终于散去,世界一片开阔晴朗。
压在我身上名为复仇的沉重枷锁彻底消失不见。
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新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