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应轩催促镜春给他收拾间屋子出来歇息,自己酒足饭饱,挺着将军肚出门晃荡了。
宅子里长年只有镜春一人住着主屋,外加备了一间客房,现由风宴住着,只能将剩下储物的屋子收拾一间出来给应轩。
风宴见应轩拍拍**当贵客,让镜春一个人忙进忙出,气不打一处来,但也知她不能撕破脸皮将亲叔叔扫地出门,否则定会被人戳脊梁骨,便推着轮椅给她搭手。
忙了一个时辰才将东侧的屋子收拾出来,扫了灰尘,铺上床褥,虽摆设简陋了些,但总归能住人了。
镜春捏着拳给自己捶腰,站在屋子门口往顶上张望。
“看什么?”风宴递给她一杯水。
镜春朝屋顶指指:“外墙有棵桑树,这几年长得越发茂盛,枝叶都遮到屋顶上了。一到夏天桑葚成熟便会招来蚊虫,还有鸟雀抢食吱喳吵人,在这屋子里睡不好,所以才空置下来。”
风宴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开解道:“如今离夏天还有段时间,他又不是没有家,不会住到夏天去。”
镜春叹气,应轩今日有意无意提了好几回宅子翻修的事,怕就怕他不止来住住这般简单。
不多时,应轩哼着小调自门口进来,见镜春与风宴一道坐在屋檐下歇息,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哎哟,看看这郎才女貌多般配的一双妙人!镜春,陈公子是会疼人的,要是换作旁人,你干活儿一刻不能停的,哪里能跟丈夫坐一块儿享福。”
风宴撇着嘴哼笑:“富贵人家的夫人不仅能跟丈夫坐一块儿,还不用干活儿,不知道轩叔说的旁人是何人,本事没有,规矩倒不小。”
镜春垂着脸,唇角微扬,鼻息轻颤,风宴听见动静朝她看去一眼,眼里也泛起笑意。
应轩被呛得窘迫,偏生他又不敢对风宴不客气,只能赔着笑说:“自是有不少人我才会这般说的。”
他从窗台上拣了个小筐,将晾晒的豆角倒进另一只筐里,又从袖口、领口一把接一把地掏出花生瓜子放里头,献宝似的递给镜春:“喏,方才我去邻近人家坐了坐,他们拿了好些东西出来招待我,叔叔给你带回来了。”
镜春接过,瓜子花生装了小半筐,当真是连吃带拿。
“您去周大伯家里了?”
应轩掸掸衣裳:“是,他们家那儿子叫周树是吧?我小时候还抱过他哩,一个大胖小子,没成想早早死了,我去慰问了几句,老两口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镜春皱眉,他怕是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吧。
她冷淡道:“屋子收拾好了,您去歇息吧。”
应轩“诶”一声:“有劳你,叔叔这几日都没睡好。”
他打着哈欠过去推门,进了屋还嘟囔了几句,嫌屋子太寒碜,除了张床没什么摆设。
镜春无奈叹气。
“一根藤上也能结出好瓜歪瓜。”风宴支着头,侧过脸看她,“你父母为人定当不错,才能把你教得这般好。”
“我父母皆是温良的性子。”镜春看他一眼,颇有些纳罕,风宴竟然会这般夸她。
风宴知晓她心中所想,从小筐里拣了颗花生轻轻摁开,低垂着眼没看她:“你们这种性子,喜不喜欢两说,反正很难让人生厌。”
他摊开手掌,将两粒裹着红色外皮的花生米递到镜春面前,她从他掌心里捏走一颗,他笑着将剩下一粒倒入自己口中。
在屋檐下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天上又开始飘薄雾一般的细雨,落在头发上像是笼着一层轻纱。
院子里很静,东侧偏房里鼾声如闷雷,震得窗纸都在颤动。
院门响起淅沥脚步声,接着有人笃笃敲门。
镜春起身去开门,来人穿戴着蓑衣和斗笠,裤腿卷到小腿,鞋已全湿了。
“亮叔?您怎么来了?”
周亮往门里望了望,没看到应轩才放心:“镜春,我有些话替我姐姐姐夫跟你说。”
周亮是周大娘的幺弟,家在西山河边上,来这里有四五里地,想必是有急事才会冒雨前来。
“您快进屋里说。”镜春引着他往堂屋走,风宴也推着轮椅跟过去。
周亮接过镜春递来的热茶水暖手,面色严峻道:“镜春,方才我姐夫冒雨去找我,说你家那二十年没回来的叔叔去他家里坐了,还说了些话,他们怕撞上人面子过不去,就托我前来找你通个气儿。”
镜春与风宴对看一眼,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作倾听状:“亮叔,您说。”
“前段时日我外甥过头七,有个在三襄县的表亲也赶过来了,想来正是他将你的近况告知了你叔叔。那回表亲也跟村里人说了你叔叔的事,我姐夫特意去问了,又交代我来告诉你。”
周亮讲明前因,缓了口气,接着道:“据那表亲所说,你叔叔不安分,当了上门女婿还暗地里逛窑子,早在十年前便被郝员外一家扫地出门。但他不认帐,隔三差五便去哭冤,偷偷找儿子女儿诉苦,这些年一直赖着郝家,但大抵是见郝员外铁了心不要他这个上门女婿,又听说你要和陈家结亲,便把主意打回你身上,说你的聘礼、你家宅子都该有他的份。”
镜春深深蹙着眉,手指将衣裳攥出褶子,她稳住心绪道:“多谢你亮叔,也请你替我谢谢周大伯与周大娘。”
“姐姐姐夫正是感谢你帮了许多才这般上心。”周亮将茶水喝尽,站起身告辞,“镜春,姑爷,我先回去了,还望你们莫和应轩哥提我来过,我姐姐姐夫不想明面上得罪人。”
“自然,亮叔慢走。”
镜春将人送到门口,心事重重地返回来。
“你打算怎么办?”风宴问,“要是换做我,便直接将他赶出去。”
镜春也想这般,但她与风宴不一样,无法全然不顾及旁人的眼光,不到万不得已那步,她不想连带爹娘的名声也一道败坏了。
“当年祖父母是我爹娘侍奉送终,轩叔未尽养老之责。两位老人家去世后,我父亲将家里的地卖了去县里读书,将银子都寄给了他。现在的宅子是我迁回来后翻修的,他既未出钱也未出力,我不会拱手送给他。至于聘礼,这是陈家所出,他未生我养我,也不该给他。”
风宴笑开:“你能这般想真让人欣慰,怕就怕你顾念与他的亲缘,他要什么你便给,我想拦着都没立场。”
“我与他除了血缘再无甚牵连,请他来家中用饭歇息已仁至义尽,不该让的自然不会白白让人占去。”
“你打算如何做?”
镜春摩挲着手指,眼中坚毅:“我要让他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