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城门守
李谊不置可否。
李谦不敢相信,“二哥,她方才说你草菅人命我可是听得真真,你都不气吗?”
“我为何要气?”李谊抬眸瞟了眼低伏的武饮冰,淡然道,“她又没说错。”
李谦愕然,上次他不是还气恼她胡言乱语,给她跑了,这会风向又变了?
“这次太子害你丢了兵权,可自己也没捞到好处,指定还有后招。要我说,就该如我愿,在来奉天的路上杀了这势利小人。”
“守你的城门去吧。此处没你事了。”
李谦从武饮冰身边走过,恨不得踹她几脚。
要不是她临阵脱逃,还在府署大堂反咬,他和李谊哪会落得如此下场,走前还不忘多啰嗦,“这次可不能再轻纵了。”
李谊嫌他聒噪,先给了他一脚。
武饮冰自进账后头就没抬起来过,直等李谊宣布她死期。
“你不是胆挺肥么,怕成这样。”
她理亏,“小的自知无颜再见殿下,不配殿下抬爱,还请将小的赶出营,任由自生自灭。”
李谊听得好笑。
“你对所有人都是这般么?因利而趋,利尽而退,求人便垂眉顺眼,出错便跪地求饶,丝毫不吝惜这双膝盖,这就是你说的生意人?”
李谊将她怼得无话,她只得听训。
眼前人多次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自己再依依不饶就显得狼心狗肺了。
他蹲下平视,目光实觉不出究竟是嘲讽还是欣赏。
“不过你跟他们也不全一样,你还有二分骨气,一言不合就敢逃。”
这身临用的衣衫不大合身,武饮冰拢了拢颀长的袖口,赔笑道,“并非对殿下心存怨怼,是小的有眼无珠,胡乱听信乞儿。”
如此一说,她骇然有种猜想,这乞丐会否是太子故意安排,想利用她来踩李谊一脚?
堂上自己若不吐实话,恐怕也得被打到编瞎话。可惜她无实证,那乞儿也早自晓没好下场,定然跑了,否则以李谊的脾性,必将人逮来一讯。
李谊默了默,不知在想什么,“你养父于你,就这般要紧?”
“当然。”
“比亲生父亲还要紧?”
“阿爹自小待小的极好,小的也敬重阿爹,小的觉得养恩重于生恩。”这话令李谊有些意外,她继续道,“而小的与生父素未谋面,连他是何模样都未知,着实生不出情义。”
李谊又默了默,只道,“今后别做傻事。”
她眼轱辘转,下意识便回。
“殿下教训得是,小的后来细想也明白过来是那乞儿胡说。殿下宽宏大量,绝非常人能及,您的大恩小的没齿难忘,来日定结草衔环、执鞭坠镫、当牛做马……”
李谊无情打断她,“你觉着本王还信你么?”
“不信。”她很有自知之明。
“你明白就好,”李谊不再跟她耍贫,扬声把段亦唤进来,“去给小五腾间房舍,日后他就住在典卫营。”
段亦差点以为听茬,确认无误,才听命下去收拾了。在他来看,这次李谊势要教亲卫看住他。
军帐一角的沙漏显示子时将近。
李谊盯住她,“本王重申一遍,现下大军压境,你最好老实,不要添乱。”
她再不敢悖逆,点首如捣蒜。
凶案阴云散去,禁军和守城营重整旗鼓,各司其职。
军报连夜传遍各营,叛将朱泚的军队正待卷土重来。由于朝廷大部被弃于长安,没能随圣驾逃出,诏令只得由残余的中书门下草拟核验,再由尚书残部负责联络各藩节度使引兵回援,各军将领在城中厉兵秣马,奉天城枕戈待旦。
武饮冰觉得自己好像被软禁一般。
她生性好动,腿伤痊愈后就闲不住,被李谊困在这城守营不许出门,难受得像生跳蚤。
饶是外头天寒地冻,她在营里漫无目的闲逛,见有的军士骑马在跑马场里兜圈,有的拿着长矛曲弓寒光涌动在操练,更多的频繁进出,不知在干什么。
偶然拦住一队手持镐头铁锹的卫兵,打听道,“各位哥哥去作甚?”
几名卫兵怔愣相觑,三缄其口,纷纷冷眼躲开。
“哎,哎……”
碰了一鼻灰,还莫名遭人白眼,她气怨道准是李谊弄鬼,下了命令。
城守营就在临门最近的坊内,眼见他们推着板车往南城门方向去,她忆起跑马场后头有一棵矮杏树,时下树叶落光视线绝佳,于是说干就干,三两下攀上树杈,往城门口瞧。
营门处的侍卫发现正欲驱赶,但她似并逾矩意图,也懒得生事。
“又是那个麻烦精。”其中一人说。
“算了算了,上头吩咐,只要她不迈出这道门,其余管她作甚。”另一人附和道。
城门处热火朝天,除了征役的平民,间或有些穿近卫军服的侍卫,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铁镐铁锹在门内大兴土木。
奇怪的是,防御工事通常建在城门外头,他们在里头鼓捣什么?而且,他们似乎在挖深坑。
她挺身巴望,城门一线全是坑口,很是疑惑,李谊在这城门口掘坑,意欲何为?
登高望远,她提前注意到段亦拎着锄头带人从营门进来,纵身一跃,在段亦回帐前将其截住。
段亦脏头土面,问,“何事?”
“段将军寻殿下?”
段亦疑惕反问,“怎么?”
武饮冰说着便主动接来对方手里的锄头,“挖坑,我在行啊!这等粗使活计怎好劳您大驾,跟将军商量一下,您看我替您干如何?”
段亦一愣,后头的人也跟着呆住。
“您放心,我能干力气大,保证干到您满意,您先去忙……”说着便将段亦往营帐里推。
分近卫营去城门挖坑,段亦也不懂王爷是何用意,干得双手通红感觉大材小用,当下心里不很乐意,可仍不敢懈怠违抗,将锄头夺回,“殿下不许你乱走。”
这人当真是块石头,她辩道,“殿下仅不许我乱走,没不许**活啊。”
段亦认死理,“出营就是不行。”
“你怎么油盐不进……”
“段亦,怎么回事?”
帐内之人听到外面聒噪,顿生不耐,扬声呵斥道。
段亦心一咯噔,赶紧拎着锄头进去,武饮冰亦灰溜溜跟进。
营帐里是李谊和上次那位王将军。
李谊望着段亦后头这个小尾巴,眼神无语又无奈。
他捺下不悦,听完段亦汇报进度,便命他忙去。
轮到武饮冰。
“又怎的了?”李谊像是早有预料。
“殿下,您允我去挖坑吧。”
李谊颇为无语,“你就这般闲不住?”
“您看您连亲卫都顶上了,定是人手不足。您让我去,我也能干活!”
李谊盯着她不语。
她以为李谊质疑她的能力,“殿下,我十四岁起就跟着师父掘坟捞尸,体力好着,保证给您挖一个顶漂亮的坑!”
这话听着有点怪。
可她浑然不觉在场者诡异的脸色,说至激动处,她眉飞色舞。
“而且这挖坑也有很多讲究,如何选址,用甚工具,下铲角度如何怎么发力,还有土壤质地是否塌方影响成型,处处都是学问呢。我经验丰富,保证事半功倍,又快又好,您就……”
再听下去李谊耳朵要生茧,抬手打断她,“你就挖坑是吧?”
“嗯嗯。”
“准了。”
武饮冰高兴得蹦起来。
李谊与她约法三章,“只许去挖坑,不许乱跑、乱动、乱看,但凡消息传到本王处,以后都免谈。”
“知道啦。”
她一时兴奋礼都忘了施,又蹦又跳跑出去,立在一旁的王将军看了都忍俊不禁。
等人跑远,他才道,“上次匆匆一面,不想殿下这位小仵作有趣的很。”
李谊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心思回转到正事。
王昶与李谊同岁,乃射生军左将军,年轻有为。大将军职位空悬,现下他是射生最高统领,“臣已受陛下密诏,同诸卫一道,听候殿下调遣。”
“好,既如此,我需要你按计划……”
获李谊首肯,武饮冰心花怒放,从仓曹参军事手里领了铁锹便撒欢往外跑,一溜烟跑至城墙根下,遇见在此督工的资王李谦。
李谦大为不解,不知李谊又抽哪门子风把她放出来。他知晓她是女郎,上下打量一番她细瘦身板,不免又有些怀疑。
她跑得热气直呼,“七殿下不认得我了?”
李谦白她一眼,恶狠狠道,“你敢添乱,本王就……”
武饮冰心情甚好全当耳旁风,双手一恭,“不敢不敢,殿下难道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李谦懒得与她废话,打发她去找工头。
工头原先是城中梓人,替人修缮房屋,眼下拿到这张图纸也是狐疑,他从没干过这样的事。
“这是舒王爷画的?”武饮冰从旁探出脑袋。
“是啊。”
不想舒王这常年领兵之人,还有画画的闲情逸致:
奉天城与长安规制相似,均是棋盘状分坊而治,图纸横平竖直,精密细致,该有的尺规都有标记,画得还挺像回事。她细细读来,猛地发现这竟然是——
地道!
地道从六间城门内延伸向城外不同方向,她捺不住发出感慨,“这是预备留后路?”
工头抖罗图纸卷妥收好,“小的哪敢妄加揣测,干活便是。”
奉天城郭九里三分,高二丈,深一丈,需要挖坑的地方仅门前四分,坑口二十步一个,长三尺宽两尺,这样的工地有六座,她都记下来。根据坑的深度判断,是预备走人。
负责南墙的工头让她挑哪一伍还缺人便补上。她提着锹,在墙根下来回溜达,发现三个侍卫打扮的军士进度迟缓。开工好几日,三人连个坑口的形状都没挖全,正在争执:
“我早说你这样挖不成……”
“你成,那你来,这土冻得梆硬,要不是咱伙人少,早挖到城外了……”
“快干活吧,都少说两句……”
“……”
“三位哥哥可是遇到麻烦?”
三人齐齐仰头,见坑边上抱臂蹲着一个人,正往下看,似观察许久,再揉眼看清脸孔,登时往后一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