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直到我十岁那年,阿娘笑呵呵地捡回了一个七岁的稚子。
我站在一旁,听到阿爹为他取名孟欢回。
「阿姐,吃鸡蛋。」孟欢回将一个热鸡蛋塞进我手中。
看着我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孟欢回咧开嘴大笑起来,「阿姐,你吃慢些。」
耳边是灿烂的少年气,如同热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喜欢阿姐这个称呼,更喜欢孟欢回。有他在,阿爹不再饮酒,也不再和阿娘吵架,我还能每天吃到从前没吃过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是我从前不敢想的。
「阿姐,这个字念岁。」少年的手细细软软的,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湿软的沙土上写下‘岁’字。
「是岁岁欢愉的岁,亦是孟欢岁的岁。」
我的名字,从未这样被人解读。
我低着头,尽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孟欢岁,岁岁欢愉?」
再抬首时,早已泪湿眼眶。
但我知道,他终是要离开这里的,少年志在四方,绝不会苟于一处。
所以在遇到那么美好的周绎后,我曾控制不住地患得患失起来,「阿绎,你的理想是什么?」
周绎满脸温柔地托起我的头,「我的理想便是你啊岁岁。」
他一顿,继续说道,「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直接问我,我亦会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你。」
温热地泪水从眼角滑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曾这样苦,因为我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周绎。
这个如神明一样,来救赎我的人。
4.
那天以后,我终日插着玉簪躺在廊下的木椅上,无悲无喜。
周绎蹲下身,「岁岁,你怎么了?」
「我在等人。」
「在等谁?」
在等谁呢?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他,对不对?」我看向他,想要透过他寻觅什么。
「你将他还回来,好不好?」
字句之间,是卑微、是央求。
周绎一颤,随后起身静静俯视着我。
他背着天光,呼啸的寒风裹挟着雪从他身侧吹落在我的手上。
即便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仍感到毛骨悚然。
迟迟暮色,唯有雪光微微。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人如松树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头顶两肩堆满了雪,如同院中的雪人。
那是周绎送来保护我的死士。
我招招手,死士便从积雪中向我走来。
「周绎不在时,你便站在屋檐下吧。」
周绎曾说死士会严格遵从他的指令,可今日死士竟点头应下。
不多会儿,身侧便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侧目,死士身上融化的雪水正从他的指尖和衣角滑落。
我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飞鸟朝炉子中加了块炭,「夫人,死士是没有名字的,他们只认主人的信物。」
我低低应了声。
临走时,我回头。
死士反常松弛地倚靠在廊间,遗世独立,犹如我相识很久又心心念念的人。
三日后,林都尉夫人陈绘裙来访。
我放下手中的书连忙向她迎了上去,「今日姐姐怎来得这么早?」
这几日,陈绘裙常往太尉府跑。
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起来。
「还不是周绎说你日日闷在府中,让我多来陪你说说话。」她虽笑着说话,语气却并未有喜悦,「周太尉…没在府中吧。」
我摇摇头,「去上朝了。」
「妹妹可曾听说,君二酒楼之事?」
前日落幕,君二酒楼有人大肆屠杀百姓,激起民愤。
「略有耳闻。」
陈绘裙握住我的手,「犯案者是周绎。」
我的手猛得一抖,片刻便冷汗涔涔,「怎么可能…」
「此事确认无疑,山舆县灶神庙附近亦在一夜间死了几十人。」
山舆县,灶神庙。
那两年的日日夜夜,念兹在兹。
怎会这样巧合。
「不会的…」我不住地摇头,直到泪水从通红的眼底溢出。
我再听不清陈绘裙的话,只觉得顷刻间山倒树倾。
周绎回府时,已接近正午。
我用微肿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他回望,「是。」
我步步后退,看着这个如魔鬼一样的人,「为什么?」
似是残存的爱意牵扯,我强迫自己站定试图唤回他的良知,「阿绎,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他紧紧拽住我的手腕,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你可知我从前克制守礼,一心为民,可现在那些刁民却要将我最爱的人推入泥沼!」
言语中是一种几乎将他吞噬的愤怒。
我踉跄半步,整颗心缓缓沉下去,似要将我拖入阿鼻地狱。
那些人,当真因我而死。
手腕酸胀钝痛,我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身子却终是虚软飘浮。
良久我才嘶哑着嗓音道,「我半生都在泥沼,早已不惧这些。」
「可如今你有我!」他的眼底满是疯狂的爱意,「倘若谁再辱你清白,我不惜跃下神坛,沦为青面獠牙的恶鬼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种痴颠与占有让我莫名恐惧,此刻我满心唯有一个想法。
——逃,逃得越远越好。
5.
「岁岁,待我衣锦还乡定回来娶你,」少年接过我手上的行囊,「你定要等我。」
我收回挽留的手,低声道,「阿弟,一路小心。」
可孟欢回离家闯荡江湖的当日,阿爹便将我赶出了门。
我自出生,便是个盲女。
阿爹唾弃道,孟家不需要瞎子,更不需要女子。
将饿死时,一濒死之人朝我嘴里塞了口粗粮,「姑娘,我需要你。
「求你,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