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贺娟端着一小碗玉米糊糊，替换下苏云叶，让苏招弟依偎在自己身上，拿过一个窝头掰了一小块，泡在糊糊里，泡软后就着糊糊一勺勺喂给她吃。

“云叶，你把剩下的窝头都吃了吧。”

边喂着小女儿，贺娟边对苏云叶说。

“妈，您吃过了吗？”

苏云叶问。

贺娟不自然地躲闪着苏云叶的视线。

“妈吃过了，刚才在厨房里直接吃了。”

她这种蹩脚的谎言哪里瞒得过苏云叶。

苏云叶也没拆穿她，只是默默拿过掰剩下的那块窝头，小口吃起来，吃完了也没再动完整的那个窝头。

“妈，咱们接下来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您心里有打算吗？”

吃完窝头，苏云叶问贺娟。

贺娟沉默了。

她的反应在苏云叶意料之中。

故而她也没等贺娟回答，继续道：“早上我盘算了一下，咱们想把日子过好，过得红火起来，光到地里挣工分是不够的。”

贺娟看着她，明显吃了一惊。

苏云叶坐到贺娟身边的炕沿上，不慌不忙接着说起来。

“您想想，咱们俩个拼了命的干活，一年到头赚的工分除了换粮食，给招弟交学费外，根本剩不下几个，连过年称二两猪肉，见点荤腥都做不到，这日子怎么能过起来？”

“可......可每家每户都是这样过，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再说之前挣得那些工分钱，除了咱们娘仨吃喝用度外，大部分还不是......还不是都被你爸和你奶给拿走了......”

说到最后，贺娟声音越来越低。

每每手头刚攒下点钱，苏大勇或者苏奶奶就直接上家门来，二话不说给拿走。

她又何尝不想让女儿们过上好日子，可面对苏家人，她真的没办法。

苏云叶直视着贺娟的眼睛：“每家每户都这样过，不代表我们也必须这样活！”

贺娟愕然，连苏招弟都疑惑地朝她看过来。

苏云叶道：“我们想法儿做点小本生意，总比现在强。”

“做......做啥？”

贺娟以为自己听错了。

“做生意，就是去卖东西。当然了，我们现在没本钱，只能做点小本生意了。”

贺娟眼睛睁得老大，要不是苏云叶此刻脸色正常，她简直以为大女儿也发了烧，烧糊涂了。

“你疯了？什么做生意，那是投机倒把，被抓住要去蹲大牢的......”

惊惶之下，贺娟声音都颤抖起来。

投机倒把？

好久远的名词。

不过这个年代，的确是有这个罪名。

后来被称为‘个体户’的那些小生意者，这会儿还都被叫做‘投机倒把坏分子’呢，被抓住那可是不轻的罪行。

风险自然要规避掉，但小生意也不能不做。

“妈，您知不知道哪里能正当的卖东西？”

苏云叶不放弃。

见大闺女跟着了魔似的，铁了心要做什么生意，贺娟无奈，却又无法。

她想了半天，突地抬起头来：“我想到了，集市上可以卖东西！”

“集市？你是说每月特定日子的那种集市？”

贺娟吃惊地看着她：“你咋地了？咋连集市都忘了，妈不是带你去过吗？”

心里一惊，苏云叶生怕自己说得越多，错得越多，索性转移话题。

“下次集市是哪天？咱们去一趟吧。”

这时候的农村集市，她还没见识过，总得亲眼看一遍，才能想好下一步要做什么。

“下一次集市......”

贺娟略一思忖，随即道：“大后天是十六号，农历二十九，刚好有大集。”

“那太好了，那天咱们一块去看看。”

苏云叶兴奋道。

“我也要去。”

苏招弟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云叶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笑着说：“你还病着呢，再说姐去大集是有正事要办，你老老实实在大舅家养病，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听说有好吃的，苏招弟精神为之一振，立刻乖觉地点了点小脑袋。

昨晚上来得太晚，今早她们又起得迟，所以直到下午公社小学放学，苏云叶才见到了大舅家四个孩子中小的那两个，小儿子贺文宝和小女儿贺晓英。

贺文宝今年十岁，贺晓英今年九岁，两个孩子是挨着出生的，因为年龄差异小，郭凤珍就做主让贺文宝晚上一年学，和妹妹一个年级。

贺明和郭凤珍的另外两个孩子，大儿子贺文成与二儿子贺文生，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双双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平时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住。

在上学这件事上，贺明两口子的意见是一致的，孩子能学到什么程度，就供到什么程度。

“云叶姐。”

“云叶姐。”

贺文宝和贺晓英一见到苏云叶，就立马围了上来，亲热地叫开了。

两个人身上都斜跨着碎布做的书包，比苏招弟的看着稍好些，却也有限。

贺晓英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脸颊两侧一边一个酒窝，看着就招人喜欢。

贺文宝就寒碜了些，鼻子上还挂着干涸未擦净的大鼻涕，苏云叶眼睁睁看着他抬起袖子朝鼻子上一抹，接着猛地一吸。

滋溜。

鼻涕吸了回去。

接着他咧嘴，朝苏云叶一笑，飞快地跑进屋，放下书包就转身奔出了院子。

贺娟追在后面不放心地喊：“你干啥去？”

贺文宝边跑边撂下一句：“跟石娃一块儿掏野鸭子窝去！”

接着就跑没了影。

贺娟后面的一句“小心着点”都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耳朵里。

贺晓英也放下书包，跑进屋里看苏招弟去了。

两个小女孩年龄相同，又好久没有见面，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贺娟看着屋里的两个孩子，忽地叹了口气。

苏云叶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妈，您是不是担心招弟上学的事？”

她这句话问到了贺娟心坎里。

她们娘仨离开双井生产队，等于是同苏大勇以及苏家彻底决裂。

当初苏大勇执意让周玉翠进门，将贺娟和女儿们打出家门，坏事做绝。

可在贺娟的苦苦哀求下，苏大勇到底给了娘仨一个破烂的土坯房，还有每学期给苏招弟交五块钱的学费。

但眼下这种情形，苏大勇是不可能再给一分钱了，以后招弟的学费要怎么办呢？

“妈，别担心招弟学费的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肯定不会让招弟小小年纪就没有学上。”

苏云叶沉着地说。

“你......你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能有什么办法。再说，当初让你辍学，妈这心里一直难受得很。但凡手里能有点钱，我都绝不会让你没有学上。”

贺娟越说越难过。

“不上学不见得就没出息，老话说得好，行行出状元。咱家有招弟一个人上学就够了，以后我专门负责挣钱。”

苏云叶说得很诚恳。

她甚至万分庆幸自己不用上学，否则她一个老阿姨的灵魂，整天和一堆小屁孩混在一起，能折磨死她。

再说，现在她只对一件事感兴趣，那就是想尽法子去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