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段记忆已抽取完毕，请看大屏幕。”

那是在我家里。

“刘婷妈妈您好，我就是来了解了解情况。”

张敏老师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一脸和气。

面前茶几上摆着家里仅剩的两个干瘪苹果。

屋子简陋破旧，墙壁都已经剥落，窗子被寒风吹得直响。

妈妈一脸局促的坐在一边。

“张老师，是我们家刘婷在学校里表现不好吗？”

“不是不是，刘婷很听话，成绩也很优异，是个好孩子。”

“只是......”

妈妈刚刚松了一口气，张老师的这个转折让她又紧张的将双手攥在一起。

我在旁边也是心一揪。

“只是我觉得，刘婷成绩这么优异，完全可以冲击一下奥赛这一条路，对以后高考也是有作用的。”

“我建议可以报个奥赛集训班这种。”

“当然，我也只是建议，主要的还是看你们自己。”

张敏老师没在家里呆多久，聊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婷婷，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奥赛集训班？”

张老师走后，妈妈问我。

“太贵了，一个月要五万块。”

最近奥赛集训班的广告在学校里铺天漫地。

我也是听同学们说，一个月要五万块。

全靠妈妈一个人打零工养家的我，压根就没往那块儿想。

妈妈没说什么，只是嘱咐我早点睡。

便回到她自己的屋子，继续去踩缝纫机。

生锈的缝纫机“吱呀吱呀”。

一件衣服能赚五毛钱。

老房子隔音不好，

那天晚上，我伴着缝纫机的声音睡着了。

第二天，不顾我的强烈反对，妈妈直接交钱让我去了奥赛集训班。

“我真不知道刘婷想用这段记忆表明什么！”

“就是，在这段记忆中。我只能看到张敏老师对学生的关心。”

“现在这年头，还能跑到学生家里去家访的老师可真的太少了。”

“刘婷就是个白眼狼，我记得后来刘婷还拿到了奥赛金奖。要不是张老师的这次家访，她能拿到吗？”

“不懂得感恩！”

台下所有人都偏向张敏老师，全在为他抱不平。

张敏老师也是看向我，言辞切切：

“老师也是为了你进步才会建议的。

“家里有困难你可以跟老师说啊，你不说的话老师又怎么知道有这样的难处。”

嗓音是如此的和善，我却笑出了声。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4

而台下都被张老师的无私所触动：

“果然都说老师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张老师都被学生这么坑了，他却一点都不怪她！”

“张老师如此不计前嫌，刘婷还摆这一副臭脸，不知道给谁看呢。”

张敏温柔的劝导声还在审判大厅回响。

观众席上。

无数轻蔑和厌恶的眼神像利刃般向我投来，

刺得我生疼。

“第二段记忆已抽取完毕，请看大屏幕。”

那是在模考前。

张敏老师将我喊到了办公室。

替我拉开椅子，让我坐下。

“趁热喝，老师刚刚特意去校门口买的，是你最爱喝的芋泥波波。”

边说边贴心的递给我一杯热奶茶。

“明天就要考试了？准备的怎么样？”

画面里的张老师一脸关切。

“还可以。”

“不要紧张，细心审题，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知道了。”

“老师相信你，这次年纪第一肯定还是你的。”

“嗯嗯。”

一问一答。

明显看的出来，张老师非常重视这次考试，对我是百般叮嘱。

而我不知为何，有些淡漠。

回答不超过三个字。

谁都能看得出我的敷衍。

但张敏老师却好像没有在意到，

还是絮絮叨叨拉着我叮嘱了半个小时。

从易错题类型到带齐文具，准考证。

事无巨细。

最后，走出办公室的我明显松了一口气。

屏幕暗下。

台下观众不淡定了。

不少人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真不是个东西啊！”

“张敏老师对你这么好，要不是因为关心你，他何必热脸贴你冷**，叮嘱你这么多。”

“可以看的出来，当时的张老师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刘婷好。”

“如果我是张老师，这么对你，你还不领情。我以后肯定都不会再管你了。”

“张敏老师真的比刘婷妈妈还考虑的仔细，可惜遇上一个不懂得感恩的。”

“我作证！我是刘婷的同班同学，张敏老师可没有对我们这么关心！我们当时都可羡慕刘婷了。”

“垃圾学生！审判官赶紧判决她失败吧，让她被抹杀，我看不下去了！”

一旁的张敏老师此时也是缓缓抬起头，满脸痛惜。

“刘婷，当时的我只是想尽力去帮助你。

“但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如此讨厌我的叮嘱。

“老师错了，跟你道歉。”

两行眼泪随着他的话语缓缓流下。

张老师的话立刻在现场引起了巨大反响。

“张老师，你凭什么道歉！你错在哪里了？如果关心学生都是错的话，那这个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

“刘婷，明明是你对不起张老师，却反过来要老师跟你一个学生道歉，真的是倒反天罡！”

观众们登时就要冲下来向我问责。

现场秩序乱成一团。

5

在一片骂声中，审判官直接播放了第三段记忆。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想看看罪大恶极的我还能干出什么缺德事！

这次是模考成绩出来后。

“这次考试，有些同学退步很明显，这里我必须点名批评刘婷。

“这次模考你只考了班里第十五名！给我好好反思，写两千字检讨，今天晚自习结束前交到我办公室！

“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玩意！

“现在不努力，等高考考砸了，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一向好脾气的张敏老师难得发了一次火，气冲冲地卷起试卷离开了教室。

而刚刚才被点名批评的我，张老师一走，便拉着同桌兴冲冲地跑去食堂吃饭。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画面一转。

“张老师，这是我的检讨。”

晚自习，我敲开办公室门，将检讨递给了张敏。

张老师什么话都没说，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直接就把检讨撕的粉碎。

“刘婷，你最近怎么了？这次考试为什么会考的这么差！”

“你的数学一向很好，这次只考了80分！”

“你好意思的啊！我平时这么关心你，你就给我考出个这样的成绩。”

“你这样的成绩，以后就上个二本算了！”

办公室里，张老师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屏幕暗下。

台下众人都非常不理解：

“就因为被老师说了几句就心生怨愤？把老师送上审判台？真是有趣！”

“张老师虽然严厉，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学生着想。”

“这次我绝对站张老师！怎么刘婷是个什么宝贝，骂不得啊！”

“本来就是刘婷自己考砸了，如果没考砸，张敏老师至于骂她吗？”

被告席上的张敏老师也是眼眶含泪：

“刘婷，老师都是为了你好啊。

“我一直以为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你是个优秀的孩子，成绩好，脑袋也聪明，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你不清楚吗？”

张敏老师声泪俱下的发言把许多人都听得眼眶湿润。

谁看到这么一个满腔热血都交付给自己的学生的好老师，会不心疼呢？

观众们这次更是一边倒。

“垃圾玩意！”

“赶紧给我滚出去！”

“张老师这些年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真的都是喂了狗。”

最后一段记忆在大家的骂声中开始播放。

6

高考前，我母亲因为没日没夜的工作，晕倒在家里，被邻居送到医院。

是脑瘤晚期。

ICU一天就是一万。

我父亲早逝，自小我便与母亲相依为命。

得知了我的情况，张敏老师第一时间号召大家捐款，还为我向学校申请了补助。

医院里，张敏老师过来探望，身后跟着一大堆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工作人员。

“刘婷，你放心，只要有老师在，就不会让你没有学上。

“妈妈也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准备高考就好了。”

他将同学们捐款的信封交到我手上，又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语重心长。

“这是老师的工资卡，你先拿去用。

“帮妈妈治病是最要紧的事情。”

第二天，这件事情就被报道了出来。

引起了社会大众的关注。

有爱心人士为我和妈妈捐款，也有慈善机构陆续来医院对我们进行慰问。

两个月后的高考，

我不负众望，成为了那年的省状元。

“张敏老师人也太好了吧，学生出事，他是真的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她啊！”

“这件事我有印象，真的要不是张老师为刘婷四处奔波，她妈妈的医药费根本筹不出来。”

画面又是一转。

高考成绩出来后，所有的媒体都涌了过来，想要采访我。

“刘婷，今天下午三点有省新闻频道的记者过来采访，晚饭的话要和市里领导一起，晚上八点教育频道还约了一个你的学习经验分享会。”

忙碌了一早上的我正准备离开。

就被张敏老师拉住了。

自从高考成绩出来以后，各种采访排的满满当当。

作为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也是培养出我的功臣。

张老师最近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西装，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可是，张老师，我下午还有事情......”

我犹豫再三，还是小声说了出来。

“你个学生能有什么事情？”

似是没想到我会反驳，张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着我。

“我昨天跟您说过的，今天我妈妈......”

今天下午我妈妈有一项检查，需要家属陪同。

这件事明明前两天我就跟张老师提过。

“这有什么的，医院那边我会找护工，你安心接受采访就是了，别耽误正事。”

我还没说完，就被张老师不耐烦地打断。

“可是......”

见我还想争辩什么，他直接拿出了手机。

“喂，是刘婷妈妈吗？对，我是张敏。今天下午听刘婷说要陪您去做检查啊。

“对的，真的不凑巧，下午有省里的电视台要来采访。

“我们刘婷肯定是主角，不能缺席。

“好的好的，谢谢您理解。再见。”

挂掉电话，张老师向我摆了摆手。

“行了吧，现在你放心了吧。”

我自是没什么话可说。

下午的采访，晚上的领导饭局，还有那学习经验交流分享会，我都参加了。

张敏老师也与我一起。

他侃侃而谈，热情分享学习经验。

我坐在旁边却因为担心妈妈的身体常常走神。

还得靠导演提醒才能回过神。

“卡——”

随着导演的拍板声，

录制全部结束。

张敏老师登时黑了脸，拉着我走到角落。

“刘婷，你到底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个人，是学校，是我们海市。”

“你这种状态还怎么让别的学生家长对你这个高考状元信服。”

“学校就指着你这个状元招牌，在来年有更好的生源，创建品牌学校呢！”

“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敏老师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张老师骂得对，到底是小孩，就是不懂事！这是多么重要的场合，还当儿戏！”

“张敏老师脾气是真的够好的了，要是我，估计当场就要发飙！”

“一个学校培养出一个高考状元有多么难得。也应该是你报答学校的时候了，结果竟然全程黑脸。”

“我看当时导演的脸都绿了，估计都在心里骂刘婷呢。”

“高考状元又怎么样，智商再高，情商也是直接为零。”

“没有情商的人，进了社会也是会被人厌恶的。”

四段记忆全部播放完。

7

台下一片倒的支持，被告席的张敏老师腰杆挺的直直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刘婷，何必呢？真的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有如此愚蠢的举动！”

他看向我，眼神里满是疑惑。

似是极度不理解我将他告上审判台这荒唐的做法。

而此时的我，看着他那伪善的面容。

只觉得恶心。

所有人都在等着审判官宣布将我抹杀。

终于，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

道德审判官机械的声音响起。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