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妹为什么学了这许多东西呢,这事说来话长。
卓倚昭其实不是我爹亲生的。
我爹妻管严,婚后十年无妾,夫妻鹈鲽情深。
然而在某位风流同僚的宴请中,只见一舞姬的模样熟悉,私下询问才发现是自家远房表妹。年少时叛逆与戏子私奔,却被骗光了钱继而拐卖。
遭遇可怜,我父亲没多想就将人先买回了家,本想联系表妹的家人再做打算,谁知道同僚是个大嘴巴子,把我爹「铁树开花」「彩旗飘飘」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更糟糕的是,回府一查身体,发现表妹精神麻木恍惚,还有几个月的身孕,那家的远房亲戚也已搬迁不知所终。
总归孩子无辜,又是本家。爹娘一合计,也就将人留了下来,放在府中后院里养着。
那年我才三岁,还不知事。
这些事都是二哥后来当八卦讲给我听的,还嘱咐了我别对小妹乱说,就让上一辈的糊涂事翻篇,勿让小妹挂心。
不管事实怎样,总归府中多了个名义上的姨娘,又多了个漂亮妹妹。
昭昭和其他人不一样。
二哥说我生出来的时候丑得像猴,壮得像牛。
但昭昭是瘦瘦小小的一只粉耗子,感觉轻轻碰一下就会受伤。
后来变成了极漂亮的小孩。
眉毛弯弯像新月,杏眼温和得像湖水,但总还是瘦弱的、怯怯的,一阵寒风就能让她大病一场。
我本是喜欢她的,但姨娘总是疯疯癫癫地排斥所有人,我便也逐渐疏远了她们母女。
反正卓府很大,眼不见心不烦嘛。
直到一次风筝飞去后院,我去寻时才发现小妹在挨打。
脸上是鲜红的巴掌印,手臂上是掐出的淤青。
深秋里没穿鞋,在院里罚站。
她注意到声响,抬眼看我,小声喊「阿姊」。
我那时才知道,因着小妹与生父相似的眉眼,姨娘视她为仇,日日打骂。
我心疼了,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
爹在战场上久不回家,娘总是忙于宴会应酬和算账管家。
我就悄悄给小妹裁新衣、送吃食,教她读书认字。
却换来姨娘指着鼻子骂我犯贱多管闲事,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又疯了一般拿裁布的剪刀扎向我。
我那时已经开始习武,力气大,一时失手就将人推落池塘。
姨娘不会水,冬衣又重,惊恐呼救。
我却想起某日教小妹读书,昭昭问我「死」字何意。
我说:「就是永远离开,此生再不相见。」
昭昭说:「那我可以让娘去……」
后半句话被我捂着嘴塞回去了。
小妹年幼不懂事,我却不能胡乱教。
小妹不能,但我……
爹说生死有命,大哥说向死而生,二哥说死亡是新的开始。
我想起那日昭昭冻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大夫说是身体落了寒症,若不好好调养,怕是早夭之状。
我头脑发热,同手同脚地转身走了,却在不远处遇到小妹。
我说:「昭昭,她死了,以后我照顾你好不好?」
小姑娘仰头看着我:「可娘说我是野种,不配活在这世上,也根本不是卓家的人。所以阿姊,你以后也会丢下我的吧?」
我眼眶酸涩:「不会的,我发誓这辈子都保护你。」
昭昭沉默半晌,最后拉着我的衣袖说「好」。
我不知她那日是否看到了什么,是否记住了什么。
但我终归欠了昭昭一条性命。
那事情分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比如让母亲出面收养昭昭。
原本也该如此,只是姨娘始终坚持亲自抚养,又在院中闭门不出,娘碍于她们母女的身份没有多问,并不知昭昭被长期虐待。
小妹那时年幼不懂事,我没有资格代她做决定。
是我做错了事。
所以后来我拼了命地对小妹好,昭昭喜欢的一切我都捧到她面前。
结果两年后发现,我好像把小孩养呆了……
诗书不通,单纯好骗,无论想要什么都歪着头撒娇,一颗桂花糖就能哄着她给我读一整天的话本。
罪过,罪过。
这倒也没什么,我天真地以为以我卓家势力,必能护她一生无忧无虑,呆就呆点吧。
谁知我爹在外打仗时,一次根据形势不守军令,引起帝王疑心,将二位兄长扣留宫中,母亲也被皇后留着「叙话」。
唯独年幼的我与小妹留守卓府,家中下人也都被御林军赶到院中看守。
那夜暴雨倾盆,雷声大作,小妹抓着我的手躲在柜中,一声声惶恐不安地喊着:「阿姊。」
后来,父亲断了一臂,卸甲还家。
我也成了冷酷无情的姐姐,不再对小妹予取予求,要她自己强大起来。
我在小妹偷懒撒娇时打她手心。
力道不重,她却红了眼睛问我:「阿姊,你不要昭昭了吗?」
我那日大约是突发脑疾,说了句烂话,后悔至今:「姐姐更喜欢努力的孩子。」
自那之后小妹将自己关起来读书,学琴棋书画,学四书五经。
学我会的,学我不会的。
穷尽卓家所能提供的一切。
她很努力,只是不再需要我。
昭昭如我所愿长大了,温柔聪慧、长袖善舞、游刃有余。
她笑着对我说:「姐姐放心,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求你。想要的一切,我自然会去抢来。」
这便是我与小妹冷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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