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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憋屈的国公爷
国公府的小书房里,骆麟手指磕着书桌,那枣红的木漆生生被磕碎,斑驳可见本色,他却全然不知,只是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桌上一叠空白的折子。他已经这样坐了两三个时辰,仍一笔未动。早有丫头传过三四遍话:“太太问老爷,给老佛爷的折子写好了没有,若写好了送进内院,太太要瞧瞧。”骆麟只不理。
近侍的心腹小厮悄悄进来,回道:“跟爷回,药已经煎好了。”
骆麟似才回过神来,小声吩咐:“你亲送过去,白日里我叫管家打发了风儿身边那些服侍不周的奴才,你亲看着风儿喝下去再来回话。”
小厮应声而去,骆麟随手往笔架上摘下一支湘管紫毫笔,欲舔墨时才察觉砚台早已干涸,不由怒从心生,狠狠丢下笔,奋力将桌上所有一股脑儿地推散在地。萧济川还押在柴房里,惠春那个悍妇不依不饶,威逼骆麟奏请今上,要将萧济川治重罪,非极刑不能消她心头之恨。
骆麟咬着牙,早知这样,他就不该低头,早知这样,他就不该生下儿子,不,早知这样,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娶那女人进门。眼下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他的软弱害了自己,害了儿子,也害了同袍兄弟……
“有刺客!”护院一声叫嚷打断了骆麟的愤懑。儿子长风还病卧在床,难道是那女人又捣鬼?他来不及细想,回手抽出壁上挂着的一柄长剑直冲出门外。
几个府兵将一大一小两个人团团围住,那大的身披玄色斗篷,帽兜盖了脸,五官不辨,他长身玉立,手持一柄长剑,剑锋如寒冰,直直地指向骆麟的方向,另一只手紧紧拉着一个小幺打扮的童儿。
“卑职宣慰使司佥事文远笛,特来拜见国公大人。”面对府兵的长矛,文籍毫无惧色,小黛秋不由自主地向他的斗篷里靠了靠。
一听来人报上姓名,骆麟不由悲喜交加,手中的长剑“哐”地一声掉在地上,先向府兵怒喝一声:“都退下!”
府兵听命,忙收了兵器,后撤一步,为首的府兵原是骆家的家生奴才,极是心腹得用,名唤伍儿,他忙不迭跑上前一步,低声道:“跟爷回,刺……这位爷不知用什么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门房,伤了两个守卫,又立逼着一个带路过来。奴才怕他对爷……”
骆麟冷哼一声:“他若有心伤我,只怕我人头落地你们还在梦里呢。都去吧,我自有道理。今晚这事只当没发生过,多一个字露出去,全在你身上。”骆麟说着,瞥一眼内院的方向。
伍儿的会意,忙忙地应着散了众人。文籍长剑一挥,利落地收回鞘中,忽叫了伍儿站下:“叫小厮上茶来,我不喝瓜片。这小童是我亲随的,在我跟前如亲子不差,你带了下去好生招呼,怠慢了我可不依。”
伍儿虽低头,却拿眼觑向主子,见骆麟微微点头,方答应着过去领黛秋。黛秋原本拉着文籍的手,眼见这情形更不敢松开。文籍笑拍她的手背:“童儿去吧,内院是夫人,西跨院是公子姑娘们,此刻夜深,你不便打扰请安,且自去休息,待我唤时再来。”说着重重捏一捏黛秋的手。黛秋会意,心下定了定,便随伍儿去了。
此刻庭中,唯有骆麟和文籍四目相望,到底有当年同生共死的袍泽之义,文籍虽有满腹怒气,望向眼前人却一句说不出口,久久方才开口:“大哥哥,别来无恙,文籍莽撞了!”说毕便要下跪请罪。
骆麟疾走两步一把抱住,不使他跪:“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他明知其来意,却羞于念起昔日之情,早不觉滴下泪来……
梆鼓轻响,已至三更,深宅大院里面竟听到更鼓,想来这柴房已是一个极偏僻的处所了。萧济川缓缓地活动着僵硬的四肢,就着屋子里霉湿之气,做了几个呼吸吐纳,他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竟也缓缓静下来。他已被关在这里两日两夜,起先还被捆成个粽子,日落时有人来送饭,解了他的绑绳,且不放人,也不告诉他何以身陷囹圄。
然而他活这一把年纪,又被关了这样久,再愚钝的一个人,也无需人来告诉,心中那无数个“为什么”在这静夜之中都有了答案,且愈加分明。
前日里,他还在太医院,与同僚共同会诊各位主子的病情,老主子带病延年,就算请下大罗神仙也无回天之力,就如同这大清国的运势一般无二,西苑主子虽也病着,可他到底壮年,医治起来尚有几分把握。那些首鼠两端的亲贵老臣一天几遍的派人往太医院打探消息,无非是想知道哪位主子的命更长,他们好早做准备……
“君子不党”,萧济川向来瞧不上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所以会诊方散,他便急急离宫,以免被谁拉住问长问短。
谁知才下公生桥,远远就见辅国公骆家的马车与自家的大骡车并立,那高头大马,锦绣华盖越发显得自家那骡车十分寒酸。以骆萧两家的交情,即便不常走动,也会去柜上或家中请人,找到宫里倒还是头一朝。
骆麟娶妻之后,行事低调至极,恨不能远远地离了这红墙金瓦的所在,萧济川立刻意识到事情严重,也不及细问国公府的来人,只叫憨三儿赶车跟上,自己跳上马车飞似的走了。
国公府的门大敞四开,管家领着萧济川一路奔向西跨院。国公府独子骆长风独居三间正房,此刻,人已气息微弱。骆长风还不到束发之年,萧济川也帮他诊过三五回脉,眼见这样,不免心疼,来不及与骆麟寒暄,取了药枕,抓过孩子的手,还不及搭脉,不由心头大惊,孩子原本粉白的手臂上,竟起了几块老大的疮,有两块甚至有些溃烂,散发着臭肉的气味。
济川不由抬头看向骆麟,满眼疑问,堂堂贵公子何至于此?骆麟双眉紧皱,不由低下头。一旁服侍的小厮忙回道:“我们哥儿两个月前便有些不适,太太请了太医院堂官沈供奉来瞧,说是脾胃不和,气血虚浮,写了方子抓了药,这两个月间,哥儿一直吃着沈供奉的药,虽不见大好,也未再添病,谁知今儿一早,哥吐了血,人就昏厥过去,如今好容易醒转……”
济川四指掐脉,冷眼看向那小厮,良久又搭另一只手,方才开口:“再未添病?你家哥儿这手上的疮也是两个月前的?”
那小厮面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道:“想……想是哥儿……卧病久了……生了褥疮。”
济川再不说话,翻看了孩子身上,虽也有几处疮,万幸没有手臂上的严重,且绝非褥疮。骆麟在一旁怒道:“无用的奴才,他再小也是主子,岂容你们小觑?做事这样不上心,我要你在这屋里做什么?”说着急唤管家,将房中服侍的人传齐,凡不能讲明长风饮食起居的,拉到角门打二十板子,赶出去。一时拉人的、打人的,哭的、喊的,哀嚎声一片。
萧济川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从随身的药箱里找出些药粉,小心地涂于患处。又取了纸笔,疏疏点点写下方子,头也不抬地递与骆麟:“风哥儿的脉象来势弦而紧急,如同以手摸刀刃之口。是……因毒损肾之象,肾属水,主开阖,如今毒伤,不能解毒,反有所伤,这疮便是毒浸血脉所致。”
骆麟大惊:“风儿是中毒?”
“虽还不能辨明毒源,但决计不是平日里常见的毒,我这方子仅能暂时压制,总要找到毒源才好对症下药。”萧济川低头犹豫片刻,方又抬眼看向骆麟,“少卿若信我,容我将哥儿的所有饮食、药渣一一查验。毒已浸血脉,再耽误不得。”
“你是说有人投毒?”骆麟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盯着萧济川,“他是我府中独子,谁敢……”
“少卿兄!”济川挡下他的话,“眼下是哥儿的病要紧,其他……”
“其他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从门口传来,把骆麟、济川唬了一跳,转头见大大小小丫头仆妇十来个人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个身穿石青缎苏绣三蓝牡丹花对襟褂,头戴镶嵌红蓝宝石花钿的女人进来,这女人体态微丰,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虽略有纪年,却着实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
萧济川再不灵利也知来人是谁,忙不迭上前打千儿,口内请安。
国公府的主母惠氏,乳名春儿,自幼被送进宫,奉承在老主子膝下。因此,除了她那位高高在上的表姑祖,其余人一概不放在眼里。她看也不看萧济川一眼,吩咐道:“来人,将这个无能为的庸医给我绑了。咱们国公府是尺寸地界,岂容旁人胡言乱语?”
“这是做什么?”骆麟拦道。
惠春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骆麟:“老爷如今得器重,前儿才有圣谕使老爷往总理衙门行走理事,外面多少大事忙不完,府里这点子小事我还料理得开,不劳老爷费心。”说着,朝身边一个心腹仆妇使了个眼色,那仆妇也不管此刻骆麟铁青着脸,将手一挥,早候在外间的三四个家丁便一拥而上,将萧济川捆了结实,拉拉扯扯往外拖。
济川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此时辩白已无用,他只能看向骆麟,以求援手。
“慢着!萧供奉尚有官职在身,是我们请了他来,怎能如此……”骆麟抬手阻拦,不想却被惠春一双纤纤玉手挡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济川被带走。
“老爷是信了这庸医的话,有人给风儿投毒?风儿可是咱们国公府的独子。虽是庶出,姨娘又去得早,可也是金尊玉贵地长了这么大。我福小无德,养不出儿子,风儿早晚要袭爵,贵不可言,谁敢害他?”惠春抬眼冷冷看向骆麟,忽而一笑。
“是了,我是这府里的主母,风儿饮食起居皆由我照料,沈供奉是太医院正堂,御驾前服侍的人儿,也是我舍了自个儿的脸求来的,老爷是说,我这个嫡母不容庶子,想害死他,故意害骆家绝后?这么大的罪过,我可承担不起。这么着吧,老佛爷卧病,着人来说想我了。我已递了问安贴,明儿要进宫问安伺药,正好将这事说与她老人家听听,求她老人家怜我,设法查明原委,好让老爷放心。”
惠春秋水样的眸子似一泓寒潭,直勾勾地盯着骆麟,骆麟几欲开口,奈何无一字出口,片刻方无力垂头,道:“进宫问安是大事,如今时局纷乱,况主子们多有烦忧,身体不安,不为这点子小事叨扰。府内琐事,全凭太太做主……”
二人说话间,萧济川已被拖至院中,他却仍能听到正房里女人得意的笑声。被关了这两天,济川渐渐理清了这里面的头绪。他不欲让骆麟张扬,是想悄悄地拿住投毒之人,以保长风平安。可现下想想,除了惠春,谁敢伤害国公府的子嗣?谁能无知无觉地将毒下进那孩子的药食中?
可若论害命之心,惠春早该有,何以待孩子长成才动手?襁褓婴儿岂不更易得手?萧济川无论如何不能明白。他不免暗嘲自己痴傻,若能早早洞悉,就不该说中毒才对,暗地里使骆麟查清了毒源,他必有法医治。
如今救不了长风,反填陷了自身。送晚饭的家仆悄悄传进话来,主母怒气未减,天明便要将他送官法办,以惠家的权势,这一去再无生还之理。家中妻女若得了此信,不知急成个什么样,当真是祸从天降,萧济川捶胸顿足,仰头长叹……
书房里,骆麟与文籍东西分座。文籍夜闯国公府只为要人,可骆麟又不敢违逆惠春的意思,那女人一向为所欲为惯了。万一真惊动了宫里,他一人不要紧,一家老小,远近亲族恐都受连累。
“我虽不知济川哥哥做下什么错事,他也原不如咱们,是磕头结义的交情,可他到底也救过你我的性命。求大哥哥千不念万不念,想想当年的救命之恩,恕了他的过失,放他家去吧。”文籍心中亦知骆麟的难处,可腰间的短剑尚在,当年同生共死的情谊尚在,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萧济川。
骆麟见文籍说得恳切,不得不将幼子如何得病,济川如何诊出中毒,惠春如何绑人一一说了。文籍听闻心中一沉,骆麟的为难他感同身受。若放了济川,那就是承认了幼子中毒,堂堂国公府,谁敢下毒还不是明眼可见的事吗?别说查出真相,就是有一星半点的涉及主母害子的风言风语,那惠家岂是寻常人能弹一指甲的?
这样想来,萧济川的命数可见,文籍思量片刻便起身,从腰间抽出那把短剑,双手奉于骆麟面前:“大哥哥,当年咱们同在军前,远笛技短重伤,是济川哥哥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当年就说欠他一条命,以家传宝剑为信,约定来日报还。现下萧家妻眷拿了这个给我,这条命我定是要还的,求大哥哥看在咱们的情分上,放了他吧。”
文籍双目如炬,炯炯地盯着骆麟。骆麟为难地别过脸,他也想救出萧济川来,可惠春的脾气他一清二楚,惊动宫里甚至直达御前的事她都做得出来。见骆麟如此,文籍不由把心一横,一字一句道:“若不然,远笛情愿以命抵命,换出济川哥哥的命来!”说着撩衣拜下。
骆麟忙起身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断乎使不得。”谁知文籍顺势将短剑塞进骆麟手里,麻利地撤出剑鞘,不等骆麟反应,文籍狠命地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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