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心肝,烂了下水的玩意儿!”
黄氏口中一颗白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叶青釉眼睁睁看着它落在了白氏的靛青夹衣之上,而后,便是更多的唾沫星子:
“鸡蛋好好攒着,等贩子来收,照数卖,一个能卖四文钱!我自己挑到市集上,一个能卖五文钱!”
“青丫头吃什么鸡蛋?没把的东西吃一万个鸡蛋也长不出个把来!怎么敢吃我的鸡蛋?!”
“你这是偷的鸡蛋吗?你是硬生生从我的身上挖肉啊!”
黄氏哭天抢地,一双鸡爪子似的手在白氏面前不停地挥舞,将人逼得连连后退:
“不孝的东西,偷我的鸡蛋,吃我的鸡蛋,你们怎么配......”
白氏被逼的退无可退,背部已经退着抵到了菜园子的篱笆上。
她瘦小的身躯在剧烈颤抖,低着头一直不曾说话,叶青釉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推门而出,就听庭院中细细小小的一道声音响起——
“我们怎么不配吃个鸡蛋?”
叶青釉开门的手登时顿住,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确定不是自己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场中的情况。
一副游手好闲看好戏模样的二婶洪氏仍然插着手伸长脑袋在看戏。
黄氏指点着白氏的肩膀,脸上凝聚起的怒意未消,嘴巴却僵在怒骂的某一瞬没有再有动作。
而白氏.....白氏仍在颤抖,头也未曾抬起来过。
但从叶青釉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到白氏那只劳纹横生的手死死抓着裙摆的一角,而原本应该忍气吞声的棉花,第一次发出了独属于荒漠,也就是棉花生长气候下才能凝聚的声音:
“青丫头也是您的孙女,怎么不配吃一个鸡蛋?”
白氏含泪抬起头,这些天几乎没有停止过的哭泣,早已令她双眼充满血丝,往日的风华已然不再,徒余她过分憔悴的脸:
“青儿刚刚碰了头,流了那么多的血,她瘦的全身都是骨头,也没有吃过一点儿好东西,怎么不配吃一个鸡蛋?”
她往日从未这么顶撞过自家婆母,于是这一眼,直接将原本满嘴昏话的黄氏吓了一跳,愣是往后退了一步。
好!
虽然,叶青釉也知道白氏说的这些话不太好,不但没有将偷鸡蛋的嫌疑洗掉,且算是默认了‘吃鸡蛋’这一行为.......
但能把话头重新抛回去,对白氏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进步!
叶青釉躲在门后心跳如鼓,正要为白氏这被欺凌成惯,终于学会反抗的人儿狠狠叫上一句好......
下一瞬,就见场中形势突然逆转,黄氏似是从未有过被这样顶撞的事儿,原本被吓了一跳,在反应过来之后,愈发恼羞成怒,抬足了音量,尖声喊道:
“你说什么?!”
此声直穿人心,黄氏扭曲狰狞的面容宛如厉鬼,瞬间将白氏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话给重新吓了回去。
黄氏凶戾的收回白眼,下一瞬,竟是直接一**坐在了地上,一手拍着地面,一手拍着胸膛,闭着眼睛大喘粗气:
“不孝,我的大儿媳妇不孝,偷吃我的鸡蛋,还要出声顶撞我,我命苦,命苦啊!!”
“我早该死了,早该死了!老天爷哟,你怎么不早点儿把我收走,我也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哟——”
“不然我这大儿媳妇,早晚要把我逼死啊!!!”
黄氏估计深谙‘回答不上来的话题莫要回答’这个道理,直接开始撒泼打滚。
叶青釉在门房里面瞧得真切,黄氏这小脚胖老太太的脸上虽然愁苦满面,但眼中分明却没有半滴眼泪!
黄氏一边用眼睛偷偷瞄着白氏那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模样,一边勾起一抹唇角,笑意很快消散,黄氏斜眼瞧着时机已到,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老二家媳妇......娘不行了,是被你大嫂给气的,你快出门,去请个.......”
老二媳妇本就贪食嘴大,这叫老二媳妇洪氏出门请郎中,就是要将白氏不孝的名头,还有今日的事儿宣传出去!
黄氏从前就靠着这一手装惨,着实从白氏手里吓走了不少名为‘药钱’的体己钱!
今日这样闹,无非就是想故技重施!
不过今日叶青釉在,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叶青釉心头一跳,双手一推,直接打开了房门,在众人震惊的眼光中,她跌跌撞撞的直奔黄氏身边,而后‘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她用手垫着在地上磕了几个动作又大,又不痛的头之后,跌跌撞撞站起身要往外走:
“阿奶您可不能有事儿,这家可不能没有你操持家里!”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今日一定是阿娘的错,阿娘大错特错,我现在就去报官,该对我娘怎么着就怎么着,您一定不要生气——”
白氏原本内心被婆母这老一套气的心头无比悲凉,但还算是在‘习惯’的范畴之内,颇有一种‘瞧吧,果然如此,接下来又要开始蹉跎我,伸手要我陪嫁’的感觉。
可如今,叶青釉突然不管不顾的冲向黄氏,她被自家闺女这么一喊,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抬眼看向面前的闺女。
那可是报官.....报官!
偷鸡蛋事小,婆母刚刚说报官,其实每次也就是虚张声势,想以不孝的名声压她,想要向她伸手,每次必定不了了之。
毕竟这年代,偷鸡蛋不一定会受到惩罚,可不孝一定不是小事情!
蹲大牢,打板子,拶指.......
普通人想不到的刑罚,官吏们那边不但有,而且是真的会去做的!
如今婆母想要用孝道压她,提了一口报官,可去践行的,居然是闺女?!
那可是她辛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是她成婚十年,才好不容易盼来的珍宝!
这个大家里的人有多势力刁钻,其实也只有他们自己这个小家里的三口人明白。
可叶守钱这个男人天天在外奔波,家里一点点小事情难免有时候顾不上,更别提今日想要点儿油煮东西,被婆母拒绝,明日想要个鸡蛋补身体,又被婆母拒绝这种小事儿,黄氏平常会做,她也不好意思同自家男人说起。
在白氏的心里,这个家对她最好的,最贴心的,也就只有在深夜里陪她说说话,给她擦眼泪的闺女.......
可如今,怎么去帮成日只知道欺压她的婆母了?
白氏身体颤抖,最终没有撑住,靠着篱笆墙缓缓的瘫倒在地。
叶青釉狠了狠心,没有去扶白氏,而是挤出几滴眼泪,继续拖慢脚步朝外走,一边哭喊道:
“阿奶千万不能有事,都我阿娘的错,阿娘今日怎么能当掉簪子换钱买米,不把剩下的钱给阿奶,而是给自己大病的女儿买红糖呢?”
“阿娘真是大错特错!”
“我现在就去和衙门老爷说清楚,我给老爷们磕头,求老爷们去查,到底阿娘这些年换了多少首饰,又从原本应该给阿奶的钱里,扣了多少补贴家里......”
“我们都拿来给阿奶,阿娘如果不认,就好好让老爷们治阿娘的罪!”
“治了罪,再让老爷们来家里看看搜搜,看看有没有鸡蛋壳,怎么鸡蛋没有进我们俩的嘴巴里,可鸡蛋却凭空不见了.......”
叶青釉抽泣一声,再次含泪哭道:
“难道是见鬼了?!”
“阿娘,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