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孩子没了
痛意如毒虫般啃咬着我的神经,我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不知被折磨多久,一阵寒风吹得我颤颤抖动。
再睁眼,周围昏暗无比,臭味熏天。
“你醒了?”
熟悉声音传来,我找到救命稻草般在黑暗中寻摸着抓住对方衣角。
终于借着微弱烛光看清眼前人,不是沈安又是谁?
他神思倦怠,眼下乌青,没看我一眼。
我伸手又向小腹摸去。
平平坦坦,再没有生命的痕迹。
“孩子呢?我孩子呢......”
我再忍不住哭喊出声,可还没流泪,口鼻便被一双大手死死捂住。
“哭什么哭!”
沈安不耐烦瞪向我,愠怒道。
“你害林缘卧床不起,还有脸哭?”
心再入冰窟,我瞧着眼前这和我面容相似的血亲,忽的想起昨日他的绝情。
我将他手扯开,字句泣血。
“你真是觉得我害了林缘?”
“你明明看见了......”
他像是听到笑话般,眉目皆是嘲讽。
“我只看见阿缘在水中呼救!”
“她还能拿自己孩子做赌嫁祸你不成!?”
不错,确实是林缘自己跳湖嫁祸给我。
可看他提起林缘那柔情似水的语气,我不再多言。
只觉得心腔陈郁难解,冷冽言语如利刃刺开胸骨,在体内清晰爆裂。
我无力瘫倒,映入眼帘的,是沈安嫌恶责怪的面容。
“你抢了林缘的婚事,又害得她重病。”
他起身,目光似刀剑恨不得剜我一块血肉。
“王爷饶你性命,将你关在柴房反省已是开恩。”
“如若你还想对林缘不利,我这当哥哥的也不会放过你!”
他拂袖离去,独留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狼狈柴房。
一口气泄去,我整个人犹如坠入幽冥鬼蜮,胳膊腿被冤孽前尘牵扯动弹不得,逃不开,挣不脱。
我与沈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自我记事起,爹娘便已经带着我们在江州任职。
江州地处河川下游,常年洪水泛滥,爹爹在外奔忙治水,娘亲则忙着与城中善堂一起施粥赈灾。
二人鲜有时间在家照看我,是沈安将我一手带大。
他教我写字,带我读书,背着爹娘带我在江州堤坝处抓鱼玩水。
那堤坝土松低矮,几乎拦不住什么游鱼,我与沈安常脱下外衫,将袖子打结做成网兜,涉水捞那迁徙的河鱼。
每每我们满载而归被爹娘发现,都少不了一顿暴打。
“雨季水猛,你怎么敢带妹妹上那地方!”
娘亲作势要打我手心,沈安笑嘻嘻拦在我身前,摊出两只手。
“我替乔乔一并挨了!”
再后来新皇登基,雷厉风行,着手整治江州水灾。
我仍记得那日爹爹狂喜神色。
一向注重仪表的他不再剃胡编发,一头灰白头发草草一梳,卷着裤子便上河边巡查堤坝修筑情况。
只是这欣喜日日衰减,愁容攀爬上皱纹间。
我与沈安在书房外偷听到爹爹与同僚诉苦,言语间涉及什么林家,什么白银,我们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懂。
直至官兵上门将爹爹抓走,我才隐隐约约猜到些端倪。
原先殷实家境一夜间贫困如戏,爹爹入狱被斩,娘亲只得放下官太太身段,替人浆洗衣物赚钱。
爹爹处刑那日,她不管邻里劝阻,非要带我和沈安观刑。
秋雨冷冽,冻得我清醒异常。
那醉心堤坝的小老头须发已经全白,神色自若,只在看向我们时颤了颤身子。
“乔乔,别怕。”
沈安紧紧攥住我手心,脸上不知是雨是泪。
爹爹走后娘亲像是丢了魂魄,挺了一年便撒手而去,只剩不过十岁的一对孩子相依为命。
我看着沈安典当了家中最后一点细软,给娘亲置办好棺木,又带着我在两处坟头前深深磕了三个头。
彼时年纪还小的我朦胧中对复仇已经有了念头,我举着如柴手臂,心中暗暗发誓。
我要供沈安科举做官!
只有如此,才能给爹娘伸冤。
可笔墨纸砚要钱,书本画卷也要钱,处处都要砸银子——我去哪里挣银子?
说来可笑,江州水患害我家破人亡,却也给了我一线生机。
雨季涨水,无数河间小路被没于水中,想赶路行商只能借助渡船。
而江州水上最不缺渡船,缺的是懂水性的船夫。
我立着尚没长开的身子,拖来破船便在水上开了张。
“只要五文,渡人过岸——”
无论我怎么吆喝,来往行人都不敢坐我这矮小女童的船,我哪有把住船桨的力气?
在我心灰意冷,几乎要捧碗要饭之时,生意却热闹起来。
“小姑娘,是你在这摆渡吧?”
“我们几个都要上你的船!”
客多钱多,手上用的力气也多,不出几日,我曾经绣花描字的手便磨出一层茧子。
可回家点灯数钱时候的喜悦足以覆盖这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