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凝视我,那双瑞凤眼许久未曾笑成这般弯月,声音温柔得能化了窗外的冰雪,“你这爱偷吃的毛病,我瞧着是改不掉了。
月儿。”
有惊雷乍起,在我心尖劈落。
轰隆隆如鼓擂,腰间他掌心的那点热,一路便传到了心底。
那一瞬我才发觉,哪怕我眼不能见、耳不能听、鼻不能嗅、身体发肤无所感,亦不能抵抗戚珩的温柔半分。
像慢性的剧毒早渗入骨髓,非身死,此心无可转移。
那晚他丢掉了自己的那床被子,小孩子气地抢我这床。
我刚因被窝外边的冷气缩了一下身子,他便忙将被角重新给我掖好。
床头八角宫灯的微光投进窗幔,我看到他从我身后环过来的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只雕龙的玉扳指,始终提醒我,这里不是江南小桥流水的邀月城,是朱墙深深的皇宫;
抱着我的这个男子不是当年的俏书生,而是指点江山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那一点理智,如同戚珩与我身体间的空隙,随着他拥我愈紧而消失不见。
他又一次唤我:“我们生个孩子罢。
若是男孩,我教他作诗,若是女孩,你教她刺绣。”
“允了我罢,月儿......”
我有时会恨他,明明手握至高无上不容拒绝的权力,却总会在我面前摆出柔弱无助的模样。
仿佛若连我都不怜他半分,这世间便尽是遗弃他的人了。
春宵帐暖,他待我总是令人甘愿就死的温柔。
那个雪夜我最后在他怀中睡着了,梦到了许多陈年旧事。
旧到隔山隔海隔着世一般,让我不敢相认。
那段日子我还不叫舒月蓉,叫舒月;我还不是当朝舒太傅嫡女,而是江南邀月城一个小绣纺的绣娘。
那时候的我,从不曾有如今治理六宫母仪天下的心境,每日想的无非如何偷吃城北醉花楼的烧鸭,如何在小书生梁喻之上学的路上,刚好与他迎面相逢罢了。
皆是旧梦。
3.庄嫔
韦妃得闲就来我宫里嚼是非,说前几日清明左右,元氏姐妹俩在贵妃宫里吵得不可开交。
见我懒懒欲眠地不爱搭话,拾翠姑姑接了话茬:“许是姐妹因着什么小事拌拌嘴,寻常都是有的。”
韦妃没眼色,更起劲地说了起来:“哪儿能啊,贵妃宫里的庄嫔,就是嫔妾的那个姑舅妹妹,那日吓得都躲来嫔妾这里了,说生怕殃及她。”
说起庄嫔,我想起了什么,吩咐宫婢去请庄嫔来。
韦妃见我有了精神,大约以为终于将我感化能同她一起爱上嚼是非,忙点头道:“是了,叫来给娘娘细说说。”
我一摆手,“对了,记得叫庄嫔娘娘将她做糕点的模子也带上。
本宫若没记错的话,她娘亲之前就是御膳宫出去的掌事姑姑罢?”
拾翠姑姑说是,我便放宽心等庄嫔来了,对韦妃一脸扫兴的表情视若无睹,招呼她再吃几个荔枝。
庄嫔出了名的胆小老实不善言谈,来时不仅带了模子,还带了做点心的面粉和糖枣。
她行了礼便扎进我的小厨房里,也不多寒暄几句。
我喜欢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与韦妃无话,便行去小厨房门边看庄嫔。
鹅蛋脸、凝脂肤、圆眼、圆鼻头,穿戴妆发也是清浅的春绿、鹅黄色,看着便知是个木讷的姑娘。
可她站在灶台前,穿好护衣袖筒,立时便神采飞扬起来了。
井井有条地准备食材调料,菜刀拿在手里,眨眼间便能将萝卜雕出一朵牡丹花来。
韦妃口无遮拦,在这样美好的光景里又嚼起是非:“听闻我这妹妹,被爹娘送进宫选妃前,和自家府上一个年轻的厨子走得很近。”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可惜跌进这深宫,被爹娘用来争个光宗耀祖。
窗外斜风细雨,有燕子回巢,做菜的庄嫔笑得比三春晖还熠熠,我蓦地不忍再看。
我不敢深思,在一件件旧物里,在一盘盘菜肴里,饱含她多少挥之不去的遗憾。
除了我最爱吃的梅花酥,庄嫔还给我加了菜,“听闻皇后娘娘爱吃鸭,这道酸萝卜老鸭汤是嫔妾还在府上时学的,给娘娘献丑了。”
出了厨房的庄嫔,又回到那副小心怯懦的模样,我三番命她坐下,她才肯侧过身坐在一旁,随时都是要弓腰向我请罪的姿势。
我只得露出夸张的表情,夸她这道老鸭汤天下独绝。
庄嫔这才放下心来,侧过身正坐在桌前。
原本我想着韦妃该忘了,她却又提起来,让庄嫔讲讲清楚,那会儿元氏姐妹在吵什么。
吓得庄嫔腾地又站起身后屈膝行礼磕头,说道:“嫔妾那日吓昏了头,擅自离开贵妃宫,但嫔妾绝不敢在宫中风言风语,请娘娘恕罪。”
我让拾翠姑姑扶她起来,又是搀了半晌才肯就坐。
韦妃看了眼吓得脸煞白的庄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敢说,我说。
皇后娘娘最护着我们,还怕她贵妃越级降罪吗?”
我其实不想听。
这宫里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无权无势的人知道的多了,容易丧命;
有权有势的人知道的多了,若无所作为或作为错了,容易招嫌,久而久之一件小事儿发酵大了,再来个连坐,也容易丧命。
可是韦妃嘴太快了,几句便讲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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