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默于我而言,是救赎。
第一次见他是在泰安二十年随父皇去到祥呈寺上香的时候。
无聊得很,那殿中的檀香熏得我眼泪直流,左右我对佛祖也不够虔诚,法会一散,我便一溜烟去了后山,这祥呈寺沾着皇家的光,哪里还似从前那般纯净,我笑话父皇已是天子,竟然还相信这个。
纯水倒是警惕,忙上前捂住我口无遮拦的嘴,深怕被人听见几分去,我又开始笑话她大惊小怪,转身便见着那灿灿的菊花丛中,立着个布衣小和尚。
定是本公主的天仙容貌惊着了他,他立时掉下手中浇花的木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念着阿弥陀佛,可他的脸却一路红到了脖颈。
我玩心大发,随手摘下头上的海棠点翠华胜扔了过去,惊得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跑开,那样子引得我和纯水捧腹大笑。
那时我并未将他放在心上,还是到泰安二十一年,父皇为我择中的驸马战死沙场,朝中皆传我命里带冲克死少将军,风言风语多了,父皇便不得不出面安抚,又命我去到祥呈寺为那早亡的未婚夫祈福。
我是不愿意的,我贵为公主怎会克一个下臣,倒是刘羲廷来劝我,只说不过为堵悠悠众口走走过场,就当去散心,我自小便听他的话,瘪瘪嘴也就同意了。
上完香,我四处溜达,还是那片菊花丛,红脸的小和尚又在那里,这次他又掉了手里的水瓢。
我向着纯水使眼色,纯水立刻朗声道:「小师父,你法号什么呀。」
小师父一听,和当初一样跑开了。
我便让纯水找了主持要间禅房休憩,天街小雨洒下来,也拦不住我本就跳脱的性子,安稳了一个时辰,便想着要去找那小和尚。
所以午膳时分,我便让他来送斋饭,来后却不让他走,得替我研磨,我要画幅山水裱在这禅房里,东默很是不愿意,但还是耐着性子守在一旁,我仔细看他,这才惊叹一句:「你竟像极了我的皇兄,但是你比他要俊些,比我弟弟还要好看些。」
他又红了脸。
让我真的将他放在心上是泰安二十二年,阿昭被册封为太子,祥呈寺的和尚们来宫中祝祷,当时我总是不安生,母妃便想着要师父们讲佛法给我静心,我见着已军高出主持半个头的东默,随手便指了他。
贵妃榻上,我真是听得昏昏欲睡,片刻之后,我问:「小师父,原来你会说其他的话呀。」
东默抬头看我一眼,我见着他嘴角扯了一下,道:「殿下,小僧不是哑巴。」
我觉得好笑,调侃道:「小师父,本宫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脸红?父皇信佛,你们祥呈寺的师父们来得勤,没见他们会像你这样的。」
东默的脸便更红了些,不说话,我走上前去半蹲在他的面前,说:「小师父,你越发俊俏了,去到你们寺里的小姐夫人们,见着你该走不动道了。」
这下,东默蹙了眉头,很是硬气的说:「阿弥陀佛,公主千金贵体也要慎言,何以调笑香客。」
这就是在说我仗着身份胡诌,我便泫然欲泣道:「小师父莫要这般说,你瞧着我是公主尊贵,可也是不得自在,小师父有后山的浮生万物,我就只有红墙枷锁,无人亲近,小师父是出家人自是心怀苍生,你可曾见过俗家里有谁替陌生人念往生咒的?」
说着还真是有些感念,不自觉掉下两颗泪珠子,他见我情动至深,突然正色道:「小僧自觉人活在世便要随心些,公主分明愁苦,为何还要装作无心无肺的样子?」
我哑然,因为他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我是这梁朝最得宠的公主,因为我有最得宠的母妃,但是这也有不好的地方,自小兄弟姊妹便没有人真心待我,反而是刘羲廷还与我亲热些,阿昭小我八岁,虽说他待我亲厚,可终归太小了些,我实实在在觉着身在宫中可悲,整日里跋扈张扬,实则心中寂寥,无处发泄。
他接着说:「公主开怀,若你说,兄弟姊妹不亲,那便不亲,佛家曰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炽盛,公主盛宠之下,妒忌难免丛生,不强求,苦便会是别人的,天家总归不同于凡家,如同小僧只能度化自己,佛却能度化众生。」
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东默的不同,我在心中觉着他是和尚,便能听听我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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