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骨髓移植

高压锅的气阀开始“咕咕”作响。

这是我妈特地给沈心妍煮的鸡汤。

为了照顾病人的口味和饮食习惯，我妈要一大早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老母鸡，然后反复用高压锅煮到鸡肉完全软烂为止。

她兴冲冲地抱着保温盒去了医院。

沈心妍虽然得了白血病，但她每天都会给自己画一个精致的妆容，穿上美美的裙子，然后拍几张照片或者几个小视频上传到自己的个人社交账号上，记录自己和病魔抗争的过程，以此建立一个乐观向上、坚强勇敢的小公主人设。

因为她的特殊情况和那张永远精致的脸，她的账号吸引了不少粉丝。

在我们家最困难，甚至到了要卖房支付她的治疗费用时，我曾经好心建议过她，可以通过这个账号呼吁好心人捐一点钱。

但被她断然拒绝，拒绝的理由是：

“让别人给我捐钱和当乞丐有什么两样？你难道想让我被所有人看不起吗？”

那时候我要一边读大学，一边不分昼夜地打三份工支撑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每天都累得像一条狗一样。

但沈心妍却连让爱心人士给她捐款都不愿意，生怕自己坚强勇敢的精致小公主人设崩塌。

我气得破口大骂：

“我家都要为了你卖房子了，你连这点自尊心都不愿意放下吗？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沈心妍的气头也上来了，冷眼盯着我：

“这是你们家欠我的，你活该！”

然而下一刻，她就迅速变成了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菲菲，我知道我拖累你们了，我去死好了。”

说着就要爬到窗台上。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她疯了一样冲上去抱下沈心妍。

在确认自己最心爱的侄女没事之后，用力在我脸上抽了一个耳光，用罪恶毒的语言诅咒我去死。

我顶着红得发烫的脸一路冲到医院楼下。

医院的门口就是一条大马路，当时我站在马路中央，心里想的是：

那我就去死好了。

车流的呼啸声和急促的鸣笛声如滚滚巨浪涌入我的耳中。

有个壮汉司机气急败坏地探出头对我破口大骂：

“找死也滚远点！”

我悻悻地退回人行道。

那一刻，我确定自己是怕死的。

谁能不怕死呢？

只要是人，应该都是想活下去的吧。

除非，活着毫无希望。

以往，我妈带着鸡汤过来，沈心妍总是很开心，吃得也津津有味。

今天却喝了一口就停下了，愁眉不展地盯着我妈：

“姑妈，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做骨髓移植？找到匹配的骨髓不容易，不早一点定下来，我怕下次就没机会了。”

我妈捧着汤碗的手滞住了，半晌才幽幽开口：

“姜菲菲不接电话......”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沈心妍却一下子就听懂了。

“我想过菲菲可能不愿意为我贷这么多钱，却没想到她连电话都不肯接。”

这时我才忽然意识到：

让我贷款付骨髓移植费用的主意很有可能是沈心妍出的。

否则，以我妈的思维和见识，大概是想不出来贷款这种主意的。

一看到沈心妍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妈立马慌了，赶紧劝慰：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总能筹到钱的！”

沈心妍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妈，嘴角挑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姑妈，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您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我妈忙不迭表忠心：

“当然，不论如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知为何，我看到沈心妍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