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娘窝在软榻上，抱着绒毯绵软地唤他阿兄。

乌发细软垂在颈侧，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缀满细碎光芒的杏眼宛如乌泉，望着他时隐隐藏着一丝不确定。

像是有些不安自己头一次以心思算计于人时是否失了分寸，想要求得认同和安抚。

怀舟眼里漾出几分柔软，消解了眉眼间冷厉：“你做的很好。”

迟眠骤然欢喜：“真的吗？”

见他颔首之后，她眼眸弯如月牙，多了信心，连腰板都挺直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陆家不好应付，我与陆执年这婚约定下多年，又是皇后下过懿旨的，要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就直接退婚，他们必定会于婚事之上纠缠，绝不会轻易让陆执年身上名声有了瑕疵。”

“还有沈家那边，我不信任沈家的人，也怕他们跟陆家联手以尊长身份压我，所以想要退婚就得先与沈家断干净，否则两头牵扯最后落了恶名的只会是我。”

怀舟温和说道：“你想的是对的，此时与陆家翻脸并不明智。”

迟眠得了鼓励之后，先前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她心思不多，虽然也读书习字略通明理，可于谋算上却并不会因为重生一次就变得精明，她只能靠着对于陆执年性情的熟悉，还有沈家那头知晓的事情想出眼目前最周全的法子。

阿兄说她做的对，她便没了后顾之忧，只细软着声音说道：“我想麻烦阿兄一件事情。”

“我手下无人，想要查沈姝兰的身世不易，先前闹起来后三叔他们恐怕也会想办法遮掩她出身，周全她与我父亲血脉之事，我想请阿兄帮我查一查她的来历，还有她在入京前的事情。”

怀舟没有拒绝：“我听沧浪说，你已经托铖王妃去查了。”

“姨母久居后宅，手下那些人做做寻常事还行，可想要查沈家的事需得让铖王出面。”迟眠眼睫微闪，“我不信铖王。”

“那就信我？”

“你是阿兄……”

“不过义兄妹而已，你怎知我待你是真？”

迟眠被他问得呆住。

怀舟声音并不急厉，可说出的话却让她脸色发白。

“你与我相识不过两三日，我与薛姨那些过往也只是我一面之词，不过短短相处，你怎么就知道我与你那长兄不同，知道我之前所说的那些不是为了取信你胡乱编造？”

“有龙纹佩……”

“你昏迷一夜才醒，醒来衣物早已更换，随身之物自然遮掩不住，我若是存心想要骗你，别说半枚龙纹佩，就是再麻烦的信物都能寻来。”

怀舟看着眼前这太过轻信于人，毫无心机的小女娘。

“先前䧿山之上你已袒露身份，你应该听闻过我与世家之间争锋，为着漕粮贪污之事，我跟他们早已明刀暗箭，见了血光，不择手段对付他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怎知道我先前百般护你不是为了你身后沈家，与你亲近认你为义妹不是为了与你有婚约的陆家。”

“我取信于你，也许只是想要借你来谋算他们。”

见迟眠脸色攸地苍白，微张着嘴神情无措。

怀舟有些心软，却还是对着她道：

“你可知道沈家的事情若是被我查出，沈家从此便会为我所制，捏着那外室女的把柄就能钳制沈鸿及整个沈国公府，而且我若真想对付陆家，只凭你身上婚约就能搅得陆家天翻地覆，将你当成了刀子剐掉陆家一层皮肉。”

“迟眠，世上之人无所求者极少，特别是你身上有利益可图之时，轻易交付信任是会吃亏的。”

他循循善诱，语气不重却如轰雷。

许棠欢轻咬着嘴唇如同被刺穿遮掩皮子下的狼狈，满是难堪。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太过信人，才会让自己落到那般地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苟活数年，被人扒干了皮肉吸干了骨血凄惨而亡，重活一世她的确该汲取教训，不该这么容易轻信别人。

可是……

“阿兄不同。”

怀舟不一样，她能感觉到他待她与沈瑾修他们的不一样，也分得清楚他对她有没有恶意。

如果他真像是他说的那样，又怎么会自爆其短来提醒她？

“阿兄不一样，我知道的。”迟眠执拗。

怀舟想说你知道什么，你怎知不是我特别会伪装，特别会骗人，只是话到了嘴边，瞧见她泛了红的眼圈和悬于眼中的泪珠子，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本就是养在屋檐下的娇花，怎能盼着心思城府。

怀舟递了方锦帕给迟眠，见她扭过头时垂着眼睫像是受了委屈在置气，他道：

“你于沈家的事上吃亏，该学着如何保护自己，我虽与旁人不同，可你也该防备些，否则我若起意伤你，你岂不危险？”

迟眠埋着头不吭声。

怀舟轻叹了声，将锦帕收了回来：“好了，沈家的事情我会帮你查。别气了，晚间想吃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颇为耐心地说道，

“昨儿个别庄送了只五六个月的羊羔过来，肉嫩鲜美也没什么膻味，秦娘子说你伤浅吃些不碍事。”

“晚上我让人做了锅子，再烫些青菜和其他东西送来，还是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要不然熬了鱼汤做些素汤鱼面，吃了对你身子好。”

他徐徐说话，声音刻意放轻。

哪怕依旧如山石碎玉透着清冷，可却能听得出话中轻哄。

许棠欢觉得自己格外不争气，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不好，怀舟是在教她，掰开了揉碎了教她从未有人告诉她的为人处世，防人之心，可是她却还是觉得委屈得很。

这会儿他放下身段来哄自己，那般冷厉不近人情的人突然跌入凡尘，她眼里反而更红了，半晌才垂着脑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要吃羊肉锅。”

顿了顿抬头，

“阿兄陪我吃。”

怀舟愣了下，瞧着她红着眼圈却依旧执拗，突然就笑了：“好，陪你吃。”

终归有他护着。

小孩儿娇憨些便娇憨些吧。

谁敢朝她伸爪子，拔了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