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夭被吊挂在城墙上,身上亵衣已被鲜血浸透,绑紧的双手如千万蚂蚁啃噬般难受。
“这还是我们倾城绝色的宁王妃吗?”她贵为太子妃的嫡姐陆仁嘉冷笑着,“啧啧,瞧这小脸儿,花的都认不出来了。”
陆夭努力抬起头,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宁王一辈子铁骨铮铮,虽然两人并没什么感情,但顶着宁王妃的头衔,她不想丢他的脸。
“姐妹一场,临走前还有什么遗愿尽管说出来,姐姐一定替你办到。”陆仁嘉居高临下,眼神像在看一只狗。
陆夭睁开被血渍模糊的眼睛,
“是我眼瞎,错信了你,落到这步田地我没话说。”她轻嗤一声,“若有下辈子,这账,咱们再一笔一笔算。”
陆仁嘉大笑出声:“下辈子?还是想想这辈子怎么留个全尸吧?爹娘早就把你踢出族谱,宁王被你下了巨毒,这会儿怕是已经不行了。我倒要看看,谁能来替你收尸。”
陆夭轻轻闭上眼,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的痛苦。
箭矢破风的声音在耳畔被放大,被一箭穿心的那刻,陆夭倒没感到难以言喻的疼。
许是毒入心脉的缘故,她弥留之际只感到透骨彻髓的冷。
她给宁王下了一样的毒,不知他毒发时会不会也身有同感。
片刻后,她看到自己的一抹游魂飘飘忽忽离开躯体。几乎就在同时,不远处城门外,已毒入膏肓的宁王率兵飞奔而至。
“夭夭。”那个男人抱起她尚存余温的尸身,唤着她已经很少被人唤起的小字。
代嫡姐替嫁宁王的那几年,陆夭一直觉得,这个人生性凉薄,从无软肋。
可当她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因她染了几分痛楚时,才恍然惊觉,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的。
“来的迟了点。”他笑容妖异又鬼魅,“但是没关系,这就带你回家。”
陆夭飘在半空,看到他屠戮帝后血洗皇宫,将弑杀她的始作俑者剥皮抽筋。
最后,他把自己的尸身带回了宁王府。
在她众叛亲离被家族当做弃子时,她名义上的夫君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整座城给她陪葬。
“你以为你给我的熏香里下了鸩羽,我会不知道?”宁王修长手指抚过她躺着的冰棺,“傻瓜,日日陪你制香,我太清楚了。”
陆夭想扑过去,想跟他说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辈子委屈你嫁给我了,好好的尚书嫡女,本来可以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
陆夭想说她不委屈,如果能再选一次,她会高高兴兴嫁给他。
她看见宁王在她冰棺身侧躺下,知道他开始毒发。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换个开头好不好?”他温言询问着,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不是被强迫嫁过来的,我可以去你府上提亲。”
陆夭感觉自己的心脏又被刺穿了一次,愧疚、悔恨、还有一点点迟来的爱恋如潮水般涌来。
“三媒六聘,文定过礼,我亲自送去好不好。”
她很想大声说好,可眼前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轻。
灵魂消失前一刻,陆夭想:她这辈子亏欠他太多。
如果有来生,她必定倾尽全力偿还。
如果有的话……
陆夭猛地醒过来,胸口的痛似乎还未散尽,鼻端便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混合着霉味。
她眸子倏然一紧,自己刚刚明明在宁王府已经死了,怎么会突然回到陆家的佛堂?
“那个小贱人还在里面装死?本小姐就不信,她敢不听我娘的话!”
这个声音?是她同父异母的继姐陆仁嘉!
“大小姐,你别进去,夫人说不让任何人见二小姐。”
哗啦一声,门被强行推开。
陆夭随着声音回头,薄暮余晖穿过门扇恰到好处洒在她脸上,衬得本就娇艳的面容愈发昳丽。
这张脸激得陆仁嘉更是怒火攻心。
“你以为皇帝赐嫁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没出陆府大门,你能不能当成这个太子妃都是问题。”
赐嫁?太子妃?难不成她回到了前世被赐婚的时候?
陆夭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传来的刺痛感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
上天垂怜!她真的回来了!
如果记忆没出岔子,这应该是圣旨刚到陆府没多久。她被当今圣上钦点为太子妃,陆仁嘉则被指给了足有残疾的宁王。
继母徐氏心有不甘,于是便打了姐妹易嫁的主意。
也难怪,一个是大位在望的正室太子,一个是足部有疾的残暴王爷,孰轻孰重,不必掂量都知道该作何选择。
前一世的陆夭,因为不愿替嫁,所以被关入佛堂。
但最后还是被嫡姐继母蛊惑,同意了掉包计。大婚当日东窗事发,被帝后厌憎,让宁王难堪,最重要的是连应得的嫁妆都没拿到。
这辈子,她还要嫁给宁王!但绝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仓皇狼狈。
那么好的王爷,值得一个满心欢喜嫁给他的王妃,值得一个全新的开始。
想到上一辈子的结局,陆夭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宁王府,告诉他,这一次她愿意嫁。
她心甘情愿,不是被迫。
但是理智提醒她,还不能,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夭,别给脸不要脸,全须全影嫁过去不好吗?”陆仁嘉伏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惹急了我娘,弄点毒药把你脸毁了。丑女配瘸子,那才是天造地设。”
陆夭几乎要笑出来,上辈子她居然被这种蹩脚的理由给糊弄了。
“圣旨要我嫁太子,日后不出差错是要做皇后的。”陆夭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陆仁嘉,“我若是在出嫁之前毁了容,你说,陆家能逃得了干系吗?”
陆仁嘉被陆夭语气中的镇定和狠绝惊着了,这丫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长姐这么瞪着我,难道想杀了我不成?”陆夭故作惊慌抚住胸口,露出她一贯的怯懦表情,“弑杀太子妃可是大罪,要株连九族的。”
陆仁嘉被“太子妃”这三个字戳中肺管子,她痴恋太子多年,自认为以自己的家世名气,至少能混个侧妃,谁知一纸圣旨却把她觊觎已久的东西给了平时最瞧不上的继妹。
思及至此,她抬起手,重重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孰料陆夭比她更快,抓住手腕甩到一边。
“长姐这么跟我撕破脸,还想求我替你嫁去宁王府?”陆夭不急不躁瞥一眼陆仁嘉,语带嘲讽,“嫁不成心上人,难道想曲线救国嫁给心上人的叔叔?”
想到宁王平素在外的名声,陆仁嘉生生打了个寒战,她才不想嫁给一个杀人成性的瘸子。
陆夭见时机差不多,也懒得再废话:“趁我还没反悔,去告诉你娘,这事儿我可以答应。”
陆仁嘉诧异地看向她。
“城郊百亩良田和十个庄子,还有我娘留下的点绛坊,我都要带走。她若应下,我替你嫁去宁王府。”陆夭冷冷看向陆仁嘉,“不然,就等着三跪九叩叫我太子妃吧。” 昏暗山崖洞顶,水滴滴答答砸在灰黑岩石上,经年累月形成一道凹坑。
岩石旁坐着一人,身穿玄色长袍,闭眼盘腿坐在石头上,双手交叠朝上。
——六合之内,四海经游,所生所筑,其形基成。
‘滴答’
水珠才刚刚砸在浅浅凹水坑中,声音在空旷安静山洞内被放大,悠长清脆。这时又一滴水珠在洞顶聚拢成形,停顿片刻,垂直降落,眼看着要再次砸下,旁边的人骤然伸出手,接住那滴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