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戈忧愁到傍晚，满屋子搜索可能会有的针孔摄像头，一直忙到傍晚，接到了沈丰的电话。

“你到哪里了？”

陈平戈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沈丰妈妈的生日。

“快到了快到了，”陈平戈看着谷歌地图，那条蜿蜒向前的蓝线，敷衍着说，“……15分钟后能到。”

沈丰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平戈那侧的声响：

“你在路上步行？听着还没出门吧？祖宗我求求你打车快过来好吗？今晚我妈生日，我们母子俩等你大半天，蛋糕都快化了！”

“这样吧，你打车过来，”沈丰快准狠地解决了问题，“车费我报销。”

“好嘞，老板。”

陈平戈挂了电话，下楼，站在路边，开始朝开来的的士招手。

沈丰现在的身份，是陈平戈的“男友”——明面上的。

明面之下，他们两人不牵手、不约会、吃顿饭要AA、只把对方当兄弟，默契地联合起来，应付都市大龄青年，被催婚催育的现实。

沈丰帮陈平戈父母安排旅游、装空调、修水表，给陈平戈爸爸送烟送酒陪蒸桑拿，陪陈平戈妈妈做医美逛商场，十足十的完美准女婿。

陈平戈为沈丰家找保姆、跑装修、担任沈丰商务应酬的女伴、陪沈丰妈妈，做饭跳广场舞购物看医生陪聊陪吃陪玩，绝对的模范准儿媳妇。

两人合作愉快，就这样把双方亲友，忽悠了一年多，换来了一年多，不被催婚的耳根清静。

沈丰是哥哥陈黎，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然后被陈黎，强势地撮合他和陈平戈相亲。

陈平戈第一次跟沈丰见面，两人就随便地约在了，沈丰公司后面的烧烤摊。

沈丰那晚，迟到了半个钟，陈平戈一个人快吃饱了，他才到。

沈丰一**坐在陈平戈对面，用朴实无华的脸，对她绽放了一个淳朴的大笑脸。

然后伸手脱了皮鞋，扯开了衬衫上的领带，第一句话就是征求陈平戈，他可不可以脱掉袜子，把一只脚放到凳子上……没有脚臭，保证不熏到她。

然后沈丰挥手，让服务员上一打冰啤，开始拿起桌上的点餐单，当扇子，呼啦啦地扇风。

一边自来熟地跟陈平戈抱怨，说他今天，被他的副手孟阳孟大经理，抓去了时装店，被迫穿成这副人模狗样的样子，去见投资人……

短短的几分钟，沈丰把一个爆发的土老板的形象，表现得活灵活现。

他不说，陈平戈都没意会到，他原来居然是开大数据分析公司的，随手在写字楼，抓过来一个穿格子衫的程序员，形象都比他洋气。

沈丰问：

“陈黎说你曾经给人当过翻译，你肯定见过很多外国创业者咯，我们这种互联网创业公司的老总，难道不都是很接地气的吗，像那什么乔布斯扎克伯格，一件T恤牛仔裤穿四季！”

陈平戈：“……至少他们上班**拖鞋啊。”

沈丰羞涩地笑了，“我那拖鞋还是沃尔玛买的呢，高级货，一双要30块。”

陈平戈：“哦，我听陈黎说过，还是夹趾的呢，他说你换件花衬衫，带条金链，就可以直接去沙滩度假了。”

陈平戈赞赏他：“我挺欣赏你大冬天，穿双黑袜子配拖鞋上班的品味的，我一直想这么穿，就是没勇气。”

沈丰拿了个鸡翅啃着，“我今天会来见你，是觉得你，跟我应该是同类。”

陈平戈从他手底抢了串烤五花肉，问是因为我们对拖鞋的口味，一致吗。

“我们都是被前任，耽误的人。”沈丰说。

沈丰笑了，“怎么，陈黎没告诉你？”

告诉个屁。

他还忽悠她，沈丰长得像吴彦祖呢。

“你这种没什么，”陈平戈安慰他，“不过只是对前女友，恋恋不忘而已，不过到现在，还保留着前女友的联系方式、偶尔还会被她骗个几万块，买包而已。”

陈平戈已经习惯了，给她介绍相亲的人，用尽种种手段，骗她去相亲，大费周章粉饰华丽的那一面，把卑鄙猥琐的那一面，都隐藏掉。

25岁前还好，25岁后只要性别男的，都可以塞给她。

亲戚介绍过家暴离婚的、甚至蹲过监狱最近刚出来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经历过超市大打折之后，依旧被剩下来的水果，等不到天亮就要腐烂了。

——眼光不要太高，你要正确定义自己。

——男人都这样，再过几年，连这种货色都没有了。

——不要怪我们，怪你自己不优秀。我们给你介绍怎样的，就代表你在我们眼里，只是这样的人而已。

跟沈丰的这场相亲，风味异于寻常。

坐下来，不聊自己，不交代家底，不问工资多少，有没有买车买房，未来生几个孩子的打算，就谈前女友，跟前男友。

“陈黎怎么在你面前，介绍我？”陈平戈问。

沈丰：“就说你被超级富二代前任，耽误了一生。”

陈平戈垂眼，笑了，“那是，现在都没人拿钱砸我了，失落。”

沈丰咕噜噜地喝下了一杯啤酒后，擦了擦嘴。

“我一直想找到那种妻子，可以对着尽情缅怀前女友，又不会被被她骂的人。”

“有些事情，只有我们这些执念深重的人，才懂。”

他说，“明明知道应该放弃，人都结婚了，还扒着不放，这样的行为，就像个**，但就是控制不了，一直喜欢她。”

“我现在连喝醉酒，说一句，我还忘不了她——也不行。因为会被身边的亲朋好友，揪着领子骂。”

“可我的确就是，还爱着她。从此以后，无法再像喜欢她那样，喜欢别人了，无论遇到谁，都会拿来跟她比较。”

沈丰有些自嘲地苦笑，“可能我前女友比较漂亮吧。”

“她是系花。”

“我男朋友厉害一点，”陈平戈喝了一口酒，“当年是校草呢。”

“虽然我现在在社会上，也遇到过，比她漂亮的人……”

“我比你惨，”陈平戈截断他的话，“我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了。”

陈平戈吧唧着嘴，像在回味着什么绝世美味：“啧，那气质，那脸，那身段……”

沈丰对他们的相亲活动，进入了前任容貌攀比环节，感到不满。

“真的假的，世界上这么多男人，我就不相信了，能比那些男明星小鲜肉好看吗？有照片吗，秀出来呗。”

“照片全删了，我到现在，还没办法回头看他。”陈平戈笑着摆摆手。

“那我坚强点，我皮夹里，就放着她的照片。”

陈平戈对他抱拳，“这一局算我输了。”

沈丰拍了下大腿，做了简明扼要的总结，“所以谈恋爱，还是不能找太好的！”

“就像炼乳牛奶一样。”陈平戈说。

沈丰用嘴咬开了瓶盖，给自己跟陈平戈的杯子，把啤酒满上，“什么东西？”

“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我外婆，我外婆，递给我喝的自兑饮料。”陈平戈笑着说。

那还是她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

妈妈自从跟爸爸，从家里私奔出来，逃到另一个城市生活后，家里就跟她断绝了关系。

陈平戈大概四岁的时候，妈妈才带她回老家，见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带着她，不自在地走进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生硬地接待。

那种凝固般的深陷沼泽地的气氛，她现在还记得。

年幼的她成为了缓和气氛的工具：平平叫外公叫外婆、平平让外婆抱抱、平平表演下唱儿歌……

外婆带着笑容走过来，递给了她一个热乎乎的奶瓶，说：喝喝看，这是热牛奶。

陈平戈在此之前没喝过牛奶，因为妈妈固执地认为，牛奶性寒对小孩子胃不好，只给她喝羊奶。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和的，比总有一股羊骚味的羊奶，好喝多了。

小孩子是很容易取悦的，所以她笑开了，抱着小奶瓶不松手。

妈妈在奶奶转身走开后，对她说：别太高兴，因为你爸爸赚到钱了，所以她才认你。

虽然这样刻薄地说，但妈妈的脸上，有难得的高兴的表情，就像午后，照进老屋子的阳光一样，暖暖的。

陈平戈跟爸爸妈妈回家后，第二天就央求着给买牛奶喝。

妈妈买了，陈平戈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就扁起了嘴：这个带着奶腥味，像白开水一样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牛奶！

妈妈说：你以为她真给你牛奶喝，好东西，你外婆，要留给她孙子喝的，她给你的那个，是用便宜货炼乳兑水的。

陈平戈后来也买过甜牛奶，也买过炼乳去兑水，就是无论怎么弄，都没有那个味道了。

可能那个味道，只是她臆想中的味道吧。

只是因为那个氛围不错，有人对待她很好，妈妈很高兴，阳光很灿烂，所以那杯交到她手中的水，也很好喝。

把小奶瓶，挡在眼前的午后的阳光下，乳白色的液体，像浑浊的水晶，不一定完美，但一定最特别。

可能有时候，感情，只是一杯天时地利人和的炼奶掺水。

廉价的，过时的，不值得的，但不妨碍，主观地认为它，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