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长的宫道上只有她自己和那颗已经沾了尘的万年玄丹。

她艰难地爬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司命星宫跑。

偌大的仙界，恐怕亦只有司命星君那里能答她一言了。

“敢问司命星君，世上可有方法能救我元真师兄？”慕雪依佝着身子，浑身的疼痛已经让她直不起身。

司命见她狼狈如此，一向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一丝松动。

可他亦只摇头：“天命如此，不可逆也。生死常道，亦无能反。”

得到司命的答案，慕雪依失魂落魄地走出星宫。

仙鹤从她身边飞过，许是从未在仙宫看见凡人，便都好奇跟在身后，慕雪依却只无神往前走。

手中那颗能让人成仙的万年玄丹被她死死捏住，而后又落到了地上。

……

回到无妄宫，推开宫门，那日日盛开的一池红莲，已经全数枯死。

慕雪依站在池边，眼神呆滞。

从前她只要不开心便会跑来莲池，元真便会化作这莲池中的其中一朵静静听她说话。

她追了顾霖川千年，元真便伴了她千年。

可现在，她好像再也找不到那个不善言辞，却发誓护她一世的人了。

眼泪不知何时，已打湿脸庞。

她在凡间历过万般苦痛，好似都抵不上这一刻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嘭——”一声。

宫门忽然被人打开。

慕雪依愣愣转过头，只见顾霖川脸色阴沉至极，漫天杀意向她袭来。

下一刻，顾霖川逼近她：“慕雪依，你当真是歹毒至极，竟在莺月的金丹之中下凝魄散！”

殿内的气氛冰凉到了极点。

慕雪依的心一下沉到谷底，丝丝发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根本连那金丹都没见过，不知怎么又害了人。

顾霖川眼中翻滚着怒意，像是恨不得马上就要除她而后快：“你害莺月失明，竟还装作一无所知！”

他真想把眼前这个女人的伪装撕下来，每次她做下错事，却都能装的这般无辜！

“太子殿下，我一个凡人，莫说近得那仙丹，这凝魄散我又能从何而来？”

大概被冤枉多了，也是会麻木的，慕雪依连该有的愤懑都没了，只直直的看着他质问。

顾霖川的眼神有一瞬怔住，可旋即又狠厉起来：“像你这种诡计多端的女人，连神魔之井都能打开，还敢狡辩！”

话音刚落，顾霖川捻手成诀，朝她眼睛袭去。

慕雪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终于慌乱起来：“从来都不是我所为，你为何就不能信我一回？”

哪怕就一回，也好。

可是下一瞬，她眼眶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世界骤然黑沉下来。

这一生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顾霖川狠厉的脸，一如以往，厌她至极。

慕雪依捂住眼睛，痛的跌倒在地。

耳边传来顾霖川冷厉的声音：“这是你欠莺月的，既是欠的，便要还！”

心底似被刀割，那个欠字，激起她那自回到仙界后便隐忍的不甘。

慕雪依望着眼前一片漆黑，凄声大喊：“我何曾欠过她，分明是你们欠我的！”

她纵使欠了师傅，欠了元真，欠下天下人，也从不曾欠那莺月半分！

而欠她最多的，不就是眼前这口口声声来讨债的顾霖川？！

但她不知道，眼前早已没了人，顾霖川一拿到她的眼睛便急着赶回去救“失明”的莺月去了。

空荡的无妄宫只回荡着她痛苦的质问，慕雪依眼前天旋地转，疼痛难忍，最后昏死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眼前依旧黑得吓人，她摸向自己的眼眶，空空洞洞。

“为什么？”慕雪依望天，失声痛哭，可如今却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了。

不是说世间万物都得公平，她只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罢了，如何会输的如此一无所有？

可天命就是如此，无论多少绝望，活着的人依旧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无妄宫的孤寂绝望是慕雪依从前，从未感受过的。

她摸索着走在宫殿中，不知被什么撞倒在地，而后又跌跌撞撞的起身。

她嘴唇已经干裂得起皮，几日未进一粒米，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仙人不食五谷，可慕雪依只是一介凡人之身。

没了元真，又没了眼睛，她想自己大抵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也许是饿的过了头，慕雪依好像突然闻到一阵食物香气传来。

她迟疑着往那方向摸去，手心触及到的，是一双温暖柔软的大手，慕雪依猛地缩回手。

“你是何人？”她声音沙哑无力。

第九章不是姻缘是孽缘

那人将她扶起，在她手心塞了一个馒头。

慕雪依浑身一僵，下一秒，便不管不顾的将馒头塞进了嘴里。

等她狼吞虎咽的吃下馒头，慕雪依又被来人扶着坐到石凳上。

黑暗中只听得到风声在耳边轻拂，她感受到一颗温润的珠子缓缓落在她手心。

来人音色清冷：“这亦尘珠，是你最后一线生机，若是可以，希望你永远也用不到它。”

慕雪依听到这声音，身形微愣。

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她握住亦尘珠：“慕雪依多谢司命星君。”

那脚步声一顿，复又重新响起。

她忽然又问：“星君，你知道我师父究竟是如何失踪的吗？”

来人没有回答，只看了一眼天，叹道：“这天，要变了。”

慕雪依握着亦尘珠，想了想，又将其藏于口中。

过了没多久，无妄宫大门又是被“彭”一声推开，慕雪依心中一慌，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个人便上前架住她，不由分说就要带走她。

“你们想做什么？”慕雪依挣扎着，却还是被押走。

耳边风声急切，最后停下时，已不知到了哪儿。

她茫然无措的伸出手往身边摸索，便直直触到了一个人，那人避开她的手，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带她下去，整理好仪态。”

是顾霖川，慕雪依一愣神，随即便是心慌。

她拉住他的袖子不肯走：“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顾霖川听得她的话，心头一怒，明明是她心思恶毒，害人害己，这话却说得像是个无辜的被害者。

顾霖川没了耐心，把她的手一甩，冷声道：“百年一次的神魔之井封印祭典马上就要到了，以前向来由无妄天君主持，如今天君不在，便由你去！”

慕雪依瞬间脸色惨白，身体也不由颤抖起来。

让她以凡人之身去主持祭典，就是让她去死。

可是，这一世，她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不会有什么转世轮回。

仙婢们上前要将她带走，慕雪依不肯，她冲着顾霖川的方向凄然大喊：“如果我做错了，可也生受了九十八世的地狱轮回，该还完了！”

她这一生，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痴恋眼前之人，这错，难道九十八世的苦难还不够还吗？

顾霖川眉头紧皱，看着慕雪依激动哀切的样子，脸色有一丝松动。

可随之他又想起因她毒害，至今仍咳嗽不止的莺月，一下便冷下心肠：“那便受满九十九世！”

三日后，慕雪依被顾霖川带到祭典现场。

耳边鼓声阵阵，能听见纷杂的人群念着祭天咒文，那咒文一声催一声，便是句句要送她去死。

可她不想死，无妄宫只剩她一个，她死了，就再也没了无妄宫。

顾霖川拽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

慕雪依难以反抗，被带上祭坛那一刻，她颤声问：“若是，我再无来世呢？”

顾霖川一愣，随即怒气上涌，将她亲手强行押上祭坛：“别再跟我耍花招！”

果然，他还是不信她。

从前到如今，一次也没有信过。

心底的痛不受控制的翻涌，到底，他才是那个最能伤她的人。

祭坛上空阴云开始笼罩，立在祭坛之上，慕雪依突然感受到神魔之井的气息居然就在脚下！

她一瞬僵住了。

祭天咒文越来越急，她仔细聆听，忽然大笑，笑声愈感凄然。

原来如此，她都明白了。

第十章他回来了

众仙讶异的看着慕雪依的癫狂姿态，却听她大声道：“我无妄宫镇守神魔井万万年，师傅在的时候，你们人人阿谀奉承，如今却来暗自算计！这仙界污浊不堪，又与人间何异！”

底下一时噤声，祭坛边的顾霖川听着她的话，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好像有什么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大声呵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慕雪依摇了摇头，心底寒意几乎要将她冻住，她一字一句道：“这一场局，原是做了千年，为了我这最后的凤凰，你们真是煞费苦心。”

耳畔风声乍起，眼前的黑暗像一片深渊，将她沉沉往里拉。

因为这所谓的祭典，原来是要以她的神魂，永久封禁神魔之井。

慕雪依苦笑一声：“顾霖川，自我与你有这红线开始，你我便成了这局中棋子！”

“天帝陛下，我说的可对！”慕雪依问向天帝。

她覆着白绸的双目渗出鲜血，霎时染红白绸。

雷云沉沉，所有仙人围着祭台，慕雪依一身白衣，不像祭典的主持，反而像个祭品。

顾霖川也看向天帝，那高坐其上的天帝却不加解释，反而厉喝一声：“胡说八道！来人，马上启动祭典！”

祭典时间明明还未到，为何要立刻启动？

难道慕雪依说的……是真的？

顾霖川一时喉头干涩，犹疑不定。

慕雪依沙哑着喉咙唤他：“顾霖川，你若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眼见祭典就要启动，顾霖川最终还是阔步上前：“事到如今，你还想耍什么阴谋！”

慕雪依感知着他的方向，轻道：“你再凑近些。”

顾霖川沉着脸，又上前两步。

她忽然伸手，欺身吻上了他的唇。

那颗亦尘珠从她嘴中渡给了顾霖川。

顾霖川浑身一震，僵在原地，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两百年前的神魔之井，他看见莺月偷拿玄音扇……两百年后，又是莺月故技重施，而他在慕雪依坠井那一刻，也袖手旁观……

又是莺月自己弄伤双目，向他哭诉……

顾霖川心头一阵剧痛，喉中涌上一股腥甜，

是他！是他有眼无珠，一直都误会了她，甚至……一直在伤害她！

“慕雪依……”他想唤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耳边已经传来阵阵雷声，慕雪依神色平静。

“顾霖川，我们之间，果真不是姻缘，而是孽缘。你说的不错，既是欠下了，自然是要还。”

她戚然一笑，周身黑气窜流不止，脸上却是惊心血泪。

她脚边的祭坛已经升起一个复杂无比的法阵，眼见便殪崋正要将她神魂摄入，慕雪依突然抬手取下头上金簪，一下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忍着锥心之痛，她字字泣血。

“以吾神魂为咒，破天道，陨轮回，摧乾坤，焚仙魔之途！”

以神魂相祭，咒句诛心，回响六界。

师傅，徒儿不孝，无妄宫守了千万年的，这封印仙魔两界的神魔之井，便在我手中毁掉吧……

顾霖川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慕雪依，不要——！”

天帝听闻，一向威严的脸色骤变，甚至闪过一丝害怕，他高声厉喝：“快阻止她！”

可是，已经迟了。

只见慕雪依肉身倒地，神魂化作一只敖天火凤，振翅九州，而后火凤浑身浴火，泣血哀鸣。

而后，一声巨响，祭坛倒塌，神魔之井忽然四分五裂！

一道青光射出，彤云蔽日，海啸山鸣，天崩界摧！

便见一白衣男子踏光而来，手中一支玉笛，一曲无妄回响六界。

天帝慌乱万分，众仙亦惊恐出声：“是……无妄天君回来了！”

第十一章前尘种种

笛声悠悠响起，开始缓慢低沉，如流云漂浮。

而后一道惊雷落下，笛声陡然急转直上，铮鸣之音催得六界百花盛放。

天帝大惊，忙道：“无妄天君，你这是要与众仙为敌吗！”

无妄天君一身白袍翩然，吹奏的曲调更是凌厉。

花叶突凋零而下，却如利剑一般齐齐向众仙刺去。

众仙一时哀鸿一片，用仙法苦苦支撑也受伤不浅。

天帝亦支撑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甘地望向他：“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无妄天君收了玉笛，居高临下地看着受伤倒地的众仙，语气带着杀意：“你们胆敢杀吾徒，今日本君便让你们给吾徒陪葬！”

话音刚落，一道天堑从神魔之井处裂开，同时天降一道五色神光，头顶神门大开。

天帝更是脸色大变：“是神门！你竟飞升成神了！”

自古仙与神不过一字之差，可实质却是相差甚远。

如创世之神女娲，开天辟地如盘古才能尊神位，可自上古诸神殒灭，神格出缺，便才有良仙可尊神位。

可修炼成神又岂是易事？仙界自古来还只出了三位尊神，而如今的无妄天君便是其一。

“本君以神之名降灾仙界，尔等皆需受炼狱之苦千年，洗清仙界浊气，能渡天池者方能解脱！”无妄天君言罢，入神门而去。

神门关上刹那，神魔之井中便有无数魔物飞身而出。

仙界霎时变成修罗场，许多小仙变成魔物盘中餐。

而顾霖川愣在原地，看着天空已经化作一片虚无的火凤印记，只觉心如刀割。

她……不见了。

而他，将一切都弄错了，他一直在助纣为虐，一直就信错了人！

“噗！”一口鲜血翻涌着，吐了出来。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前尘种种，皆如梦一般在脑海中闪过。

顾霖川梦到千年前的慕雪依，她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

慕雪依出身凤族，又是无妄天君唯一的徒弟，身份高贵，法力强大，长相出挑，没有哪里配不上他这个仙界太子。

只是，她从前的性子高傲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又爱对他死缠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