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白帮顾万安收拾行李。

顾万安看着这一幕，唇齿轻启：“明日清早马车便会来，若你想回上京，可一同回。”

江小白手上一停，摇头温笑道：“不了。”

“我要陪着爹一同照顾这里的灾民，皇上器重于你，你先回去吧。”

她不想在顾万安面前离世，他走后也好。

听言，顾万安没再说话。

翌日，马车来得很早。

顾万安换了一身干净的黑纹官服，看着江小白一一交待着小厮府邸事物，眸色深邃。

终于，江小白说完，目光落在顾万安的身上。

她竭力克制住身体的不适感，慢慢走上前，沙哑着嗓子：“回沈府了，你能帮我照顾好院子的红梅吗？”

顾万安略微一愣，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江小白见状，又嘱咐着。

“回去后，记得不要太劳累，早些就依譁寝，挑灯看医术对眼不好……”

说着一些细碎的事，眼看着马车要启程。

顾万安转身要离开，她再也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袂。

“浩霆……”江小白眼里有些模糊，深深地看着他，想将他的脸刻在脑海，“其实这七年我从未后悔嫁给你。”

顾万安身形一怔，藏在袖口的手不由得捏紧。

江小白见他不言语，又说：“有些话，我憋在心底太久，今日想告诉你。其实当初你家妹生病，我爹第一时间全力医治，只是未能救过来，也是因此他辞去了御医一职。”

顾万安听及妹妹的事，一时间喉中如同针扎。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七年的委屈在这一刻说出，江小白心底说不出的轻松，又说不出的难受。

她眼睫微垂，自顾自继续说着：“以前是我太执着于你，耽误了你七个年头，如今在看到这么多生死之后，我发现爱情可能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说到此处，她眼底含泪，轻轻松开了顾万安的衣角。

“所以……我决定放你自由。”

顾万安心口一窒，不知为何不敢去看江小白。

他快步上了马车，帘子将其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天空，渐渐得下起了小雨。

江小白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这才转身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雨势好像没有停息，越来越大，江小白忙碌着救治灾民，看着外面的雨不由得担忧。

“不好，爆发山洪了，快撤离！！”

外面官兵大喊着。

江小白闻言，连忙安排着所有人开始撤离。

等到了外面，江小白忽然听驻扎的棚子里面传来细细地哭声。

她就要折返回去，可这时，莫子逸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江小白！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江小白此时脸色苍白的可怕，病情加重鼻尖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莫子逸赫然一怔：“你怎么了？！”

“疫症！”

江小白平淡地说着，将手抽回，而后不顾莫子逸的目光，直接冲进了棚内。

“如果不想染上，就不要跟来。”

莫子逸愣住，眼睁睁地看着山体的流石朝着本就不兼顾的雨棚直接砸了下来！！

“江小白——！”

……

另一边，马车行驶出城。

顾万安拉开帘子，看着窗外景色，脑中却不停地闪过江小白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

他还记得以前看那双眼睛时，总是神采奕奕，可如今那双眼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再没往日那般明亮。

原来已经过了七年……

七年时间，他与江小白好似过了半生。

细细想来，他怎不知自己误会了苏家，只心中那道坎他逾越不过。

马车顶上，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大。

外面，马夫高声道：“下大雨了，今日怕是不便走了。”

一众人很快下了马车。

有医官看着滚滚阴云的天空，不由得叹息。

“这雨下得那么大，瘟疫怕是要更严重了。”

“是啊，这老天爷怎么这般不留情。”

自古瘟疫水源很重要，下雨后，会导致传染更快。

顾万安站在雨里，视线却停在了洛城。

许久，他声音清冷：“回洛城！”

……

当顾万安的马车赶回洛城时，这里已是第二天。

雨过天晴。

他刚一进城，就见原本驻扎的临时住所，现在被暴雨冲毁了大半。

路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人，顾万安不由得心慌。

他快步下了马车，一路往城南苏父的医官而去。

眼看快到南城，忽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是莫子逸。

“顾万安，你可知江小白患了疫症？！”

“什么？”

顾万安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

他没有多想，一把推开莫子逸，拔腿往前而去。

不多时，他怔住了脚步。

此时不远处，围满了人。

而人群之中，一破旧的草席上，江小白一身是伤没有任何声息地躺在上面。

霎那间，似有一声惊天巨雷在顾万安脑海里炸开，震得他无法动弹！

顾万安看着苏父佝偻着背，沙哑着嗓子道：“晴晚，雨停了，你尽力救助灾民这么多天，现在好好歇息吧……”

话落，苏父苍老的手缓缓落在江小白致死未闭的眼睛上。

“我的女儿……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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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生死相隔

那一刻，顾万安胸腔中的东西仿若被人挖空了去。

他墨色眼瞳中的光晕不停转动着，牢牢盯着那草席上的江小白。

明明前一天，还在跟自己不停嘱咐的江小白，为什么今日便了没呼吸。

不……绝不可能！

“我要去看她，你们在骗我！我要去看她……”顾万安跌跌撞撞的前走过去。

昨夜大雨，脚下全是泥泞道路，坑坑洼洼的，步子一踏便溅得他一身泥水。

走到草席面前，顾万安浑然不觉地往前探过去，凝视着江小白毫无血色的脸。

她又在装病吗？

得了疫症？

怎么会呢？往前这些不都是江小白一贯伎俩吗？

也许他只是想让自己过去关心关心她罢了。

“江小白，你又在耍什么伎俩。”顾万安嘴角竟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江小白，你醒来，我还要接你回上京，你怎得……”

“顾万安你够了！”莫子逸终于克制不住那即将喷发的怒火，揪住顾万安的领子，怒喝：“江小白已经死了，你到底还要误会她多久！”

他难以置信自己当初居然将深爱着的女子让给这种伪君子，更不敢相信江小白的尸体都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还是觉得江小白再骗他，在撒谎！

他到底有多不相信江小白，这些年江小白到底是这么过的！

他想狠狠地揍一顿顾万安，更想揍一顿当年的自己！

“莫将军，放手吧。”

苏父沧桑的声音响起，莫子逸纵有不甘，却还是放下了顾万安的领子。

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苏父弓着背艰难的站起身，悲叹道：“浩霆……我们没有骗你，晴晚早已得了疫症……已经去了。”

顾万安想起前些日江小白疏离的举动，忍不住道：“疫症可治，为何不早些说出来，怎会变成这样。”

说起这里，苏父眼神湿润，心间痛苦更是倾泻而出，“我们刚刚发现晴晚的时候，也曾想救她，可是我们却发现江小白的身体内还有另一种毒，并且这毒，已经侵蚀了晴晚身体恐有三年之久……”

三年？

苏父的一字一句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刃扎进顾万安的心里。

原来江小白从来没有装病，她是真的病了。

顾万安脚下像是空了一片，险些要跪下去。

“晴晚从来都不让我们担忧，受的委屈都藏在心里从不让人知道，哪怕自己已经病入膏脸上却喜欢笑盈盈的，浩霆，但她自从嫁给你之后，这些笑容都是苦涩的。”

那是他捧在手心的女儿，他怎能不伤心难过。

“浩霆，如果你真想让晴晚安息的话，就让我带她回苏府葬了吧。”苏父沉重的祈求着。

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苏父的身体逐渐衰老，耳边白发越来越多。

若不是莫子逸再身旁搀扶，只怕也要站不住了。

顾万安的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哽咽得再说不出话。

白布却严严实实的遮住了江小白的脸，他来不及再看她最后一眼。

顾万安心中和江小白的种种被一丝一缕牵引出来，却又像是被人狠心斩断，再看，便是碎成星光点点消失不见。

最终，他阖眼将那一滴清泪硬生生逼回去，沉声才答：“好。”

第十一章葬礼

沈宅。

沉厚的大门被顾万安缓缓推开。

寂然的让他呼吸都浅了几分，再看那处偏僻的南苑，顾万安信步走进去。

再次走进这里时，仿若隔世。

南苑以往是他避之不及的地方，因为他厌恶，如今这里仍旧让他想退避三尺，因为他痴念。

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他不经想起这里的主人，所有的记忆就像是从顾万安的最深处抽出来。

如今已经是入春。

江小白总是将院子清扫的一尘不染，没有过多装饰。

唯有他年少时赠与江小白的红梅。

可现在红梅也凋谢了。

顾万安坐在院子的石椅上，便是痴痴地望着。

“姑爷，小姐已经走了，我也想跟着一起回苏府。”一个丫鬟走来，怦然跪下哀求着。

这是江小白的陪嫁丫鬟，轻云。

轻云自幼跟在江小白身边，江小白待她很好，宛如亲人一般。

可是谁料到顾万安一回来，便带来了江小白逝世的消息。

她的主子江小白走了，她也没必要留下来了。

“你不可以走。”顾万安轻轻出声，语气却不容知否：“你必须要留下来。”

“为什么？”轻云不解。

顾万安便猛然起身，“你要等你的主子，江小白回来。”

轻云诧异的看着变得有些偏执的顾万安。

姑爷疯了！真是疯了！

再过几日，苏府的门口挂起白锻。

江小白逝世的消息传遍整个上京。

苏府丧葬七天，每一天顾万安都会在门口不远处停留。

“主子，你要是想进去看看，就进去看看吧。”顾万安身边的小厮小声劝着。看这自家主子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于心不忍。

“没必要。”顾万安深深望了一眼，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他不敢进去，也不能进去。

进去了，江小白的死他便认了。

他要在门口守着，等着他的江小白，完好无损的从苏府走出来的那一刻。

苏府办丧时，苏父身体吃不消，莫子逸便招来手下的将士包揽了江小白办丧的所有事情。

丧事办的极为简洁。

吊丧的人来的不多。

那会儿，顾晚晚也来过苏府，假惺惺地落了几滴泪，十分凄楚地说：“我本和苏小姐是闺中密友，想着以后我成亲时，定要叫她，可惜红颜薄命……”

若不是手帕掩着，顾晚晚只怕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