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蔓就那样坐了一夜，直到天色渐亮，顾南哲醒过来便要起身，慕雪蔓赶紧过去把他摁下。

“太医说了你不能起来！你可是口渴了，我去给你倒茶。”

慕雪蔓起身，手却被顾南哲拉的紧紧的。

“我不渴，就是看看你在不在，你在便好，我还乏着，再睡一会儿。”

顾南哲拉着慕雪蔓竟真的阖上了眼，慕雪蔓一时走也不是站久了又累，最后坐在了榻边，她就那样看着顾南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他，仔细的能看清他每一根眉毛，看得到他每一次呼吸时胸口的颤动。

慕雪蔓正瞧的仔细，顾南哲忽然睁开了眼，看着窘迫着别过脸的慕雪蔓，眉眼间顿时绽满了笑意。

“你看你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暮沉该起来去学功课了！”

慕雪蔓赶紧将手抽出，抱起一旁软榻上睡眼朦胧的小暮沉朝殿外走去。

看着慕雪蔓惊慌失措的在自己身边逃离，顾南哲心中暗笑，这个女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半点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他惶恐不安的那颗心也暂时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在慕雪蔓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他和她之间的裂痕，需要时间来让它慢慢愈合。

顾南哲身子大好了以后，整日里把小皇子苏暮沉带在身边，对慕雪蔓，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容忍与温柔，宫中人尽皆知，当今皇上后宫八百，可皇上这一颗心却只在未曾有名分封号的苏娘娘身上，为了苏娘娘，皇上是连命都舍得的！

此时的慕雪蔓，羡煞八百绝色，万千宠爱在一身。

可顾南哲越是这样百般讨好自己，慕雪蔓的心就更加惴惴不安，不知为何一日都不曾安心！

白日里有儿子在眼前闹着还不觉，到了黑夜里，慕雪蔓便辗转反侧起来，那些过去的爱与恨，那些无法忘却的疼痛，像是噬骨的小虫般啃噬着她的心让她痛苦不堪。这深宫像是一道枷锁，把她牢牢的扣住压的她喘不过气，忧思多虑，累着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午夜梦回，她像是黑暗里迷失了方向，永远走不出无边的恐惧。

再一次被噩梦惊醒，慕雪蔓忽然觉得不对劲，宫中火烛向来没有气味，怎么今晚这寝殿里这样呛人，慕雪蔓拉开厚重的帷幔，眼前的场景险些吓得她瘫倒，寝殿的窗户里一条条火舌往里蹿着，殿外早已火光漫天。

“暮沉！”

慕雪蔓立时想起偏殿的苏暮沉，这事慕雪蔓的贴身婢女梅儿和几个太监冲了进来，把淋了水的棉被披到慕雪蔓身上。

“娘娘快走！外面烧的快要塌了，娘娘快从这里逃出去！”

“暮沉呢？你们有人去救小皇子了吗？”

“小夏子去了还未回来，娘娘快跟奴婢走吧！”

“不行，我要去救我的儿子！”

“娘娘不可啊！让奴婢去吧……”

慕雪蔓说着不顾阻拦穿过门口的火墙朝偏殿冲过去。

落梅阁外集结了大批侍卫奋力救火，可落梅阁里早已烧了个透，那一桶桶水泼上去只是杯水车薪，丝毫没减弱火势。

郑环见火势控制不住，不敢不去报了！赶紧敢去宣和殿求见了顾南哲。

“皇上，落梅阁出事了！紧挨着落梅阁的芙蓉台着了火，现下落梅阁已是一片火海了！”

顾南哲听了登时站起，一把扯过外袍披在身上就往外走。

“暮沉和芜欢呢？她二人救出没有？”

“未曾救出！”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召集所有的人，若她二人出事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顾南哲一路飞奔到了落梅阁，看着被火海吞噬的庭院，心下顿时凉了半分！若是他们母子还在里面，还有命活吗？

皇宫之中所有的守卫拿着各种能用到的器具，奋力的朝大火中泼洒着水，不时有太监宫女被抬出来，却早已是面目全非！

第三十章再次害死了你

眼见着落梅阁里渐渐开始塌陷，顾南哲从身边经过的小太监手里夺过一桶水迎头浇下，转过身就朝火海里冲去！他已经让她死里逃生了一次，这一次，他要救她！

“皇上不可啊皇上！”郑环大喊了几声无奈赶紧吩咐手下在身上泼了水“都给我跟上皇上，出了什么闪失你们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郑环带着人跟着顾南哲冲进落梅阁里，身旁不断有燃烧着的木梁倒下，侍卫们护在顾南哲身旁，一路找遍了落梅阁，抬出了无数具尸首。

直到落梅阁在这场大火里烧成了一堆废墟，殿门前摆满了烧成焦炭的尸首，火堆里不时有爆裂声噼啪作响，顾南哲累极的坐在台阶上，一旁太医包扎着他手上的烫伤。

“郑环，芜欢与沉儿，是不是出宫去了？”

郑环看着顾南哲，心酸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主子。他看着主子把慕雪蔓找回来，看着主子的脸上一天天有了笑意，如今却又横生这样一场祸！这样的灭顶之灾下，还如何能活命？

“回皇上，苏娘娘她……一直在这落梅阁中。”

“那朕怎么找不到她？定是朕疏忽了，朕再去找，去找。”

顾南哲说着站起身来冲进废墟之中，不顾余火拨开残横断木找寻着。

郑环跟过去看着顾南哲手上烧的发黑的皮肉，冲到顾南哲身边死命的拉住他。

“皇上！再这样下去您这双手就废了！皇上别再找了，苏娘娘她，她不可能还活着。”

顾南哲猛地转过身瞪着郑环。

“你说她死了，那尸首呢？从前你们也都说她死了，还不是被我找到了！这次她也不可能就这样死了，我不信我不信！”

郑环看着发了疯般咆哮着的顾南哲瞬间红了眼眶。

“皇上，您不要再找了，找不到了！”

顾南哲站起身。

“朕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没看见，她就是没死！”

郑环指了指地上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顾南哲眼睛扫了过去，只一眼，便扭过了头，片刻开口道。

“郑环，你去找出她们！”

“皇上！这些尸体都烧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早就分不出成人还是孩童！根本就找不出娘娘与小皇子的尸骨啊！”

郑环不忍的说着，看着这满地凄惨，堂堂七尺男儿也哽咽了。

顾南哲背对着所有人，转过身飞快的逃出了落梅阁。

落梅阁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慕雪蔓和苏暮沉，像是从未出现在这皇宫之中，所有人都渐渐的淡忘了那场大火和在火中消失的那些人。

顾南哲不敢让自己有清醒的时候，整日把自己关在宣和殿中泡在酒坛子里，日渐荒废了朝政，辰太后去过宣和殿几次，都被顾南哲拒之门外。

辰太后不忍看着儿子这样生不如死，责令郑环就是捆也要把顾南哲捆出来。

郑环听了，带了人强行撞开了被顾南哲钉死的宣和殿的殿门。

顾南哲披散着发，站在殿中直直的盯着墙上的画，那副画郑环认得，那是还是太子时的皇上，正是那副画，让皇上找到了苏娘娘！画旁贴着的，是一幅幅不完整的涂鸦之作，一看就是小孩子胡乱画的，定是小皇子留下的。郑环跟了顾南哲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亦是不忍，一夕之间妻子惨死，任谁都无法承受。

第三十一章时疫四起

“皇上，太后命微臣来请皇上，朝中有要事禀报！”

顾南哲的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那副画，像是没听到郑环的话，自顾自开口问郑环。

“郑环，你说，她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她那样恨我，太子府中那样地狱般的三年，她却还是画进画里不想忘记，她是不是一直在等着我找到她？她一直都想给我机会！”

“皇上，苏娘娘她，不会想看到皇上为了她这般痛苦的，天意弄人，请皇上看开吧！”

顾南哲木讷的摇了摇头，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我知道她和沉儿都死了，死了便是死了，再无什么来世！我只是后悔，若知道与她和沉儿的时间那么少，我应该早些找到她，应该早些把那些话告诉她，若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把她留在这宫中！是我，终是我又害了她！”

“皇上！”郑环跪倒求顾南哲“请皇上为江山社稷暂且放下心中伤痛吧，太后已为您哭坏了眼睛，微臣恳请皇上不要再这般放不下了，苏娘娘和小皇子已经去了，可您的母后还在，这江山还在啊！这些时日朝中早有微辞，微臣恳请皇上保全大局！”

顾南哲挥袖狠狠的把手中酒壶摔在地上。

“若是连心中最爱都要失去，我还要这江山社稷何用？到头来，这江山是谁的江山？我又能剩的下什么？踩着血爬的这样高，谁又知道这万人之上的代价？”

顾南哲忘不了！慕雪蔓和孩子已经被刀刻在了他的心上。

顾南哲知道那场大火绝非偶然，就算无意失了火，落梅阁中的下人们怎么会睡的那样死，直到火势那样大都不曾逃出来？芙蓉台烧死的宁贵人并无家世背景又不曾得他宠爱，怎么会有人害她在她宫里放火？那场火，根本就是冲着慕雪蔓与苏暮沉去的。

是谁要害他妻儿？

顾南哲绞尽脑汁，执拗着像一个疯子！他只想给他的妻儿报仇，若不是身在皇位系着一国百姓，他宁愿报了仇就去阴曹地府与慕雪蔓与孩子团聚，也好过他在这人世孤零零的忍受痛苦的折磨。

自那以后，顾南哲虽活着，心却早已死了，行尸走肉般，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流年不利，一年大旱下来，入了冬，楚国内一场瘟疫像是洪水猛兽般来的迅猛，在整个楚国境内迅速蔓延着，从乡野民间到繁华都城，最后连北阳城中都有染上这场时疫的，皇宫内太医院的太医们不分日夜的研制者医制时疫的药方，甚至连民间偏方都试着采用，却还是未能控制住这场时疫的蔓延。

城中每日都有大批的尸体被推到城外荒地中，城中一时人心惶惶。

顾南哲竟也染上了时疫！辰太后知晓后赶紧急召郑环。

“子睿怎么会也染上这要命的病？本宫不是万般叮嘱要你保护好皇上吗？”

“太后赎罪，皇上执意去城中巡视疫情，微臣该死未能拦住皇上才让……”

“罢了！”辰太后叹了口气摆摆手“这大概是我子睿的命数！皇上染疾之事万不能传出去！如今朝中时局动荡不安，为保完全必须要做打算了，郑环，本宫把军符交与你，你速出城调兵来镇守北阳，宫中也要加派人马。”

“微臣领命。”

辰太后把郑环从地上扶起。

“郑环，你自子睿十几岁第一次上战场便跟在他身边，他待你比他的手足都还要亲近几分，你们虽为君臣但也有着兄弟一样的情分！如今楚国的安危就交付在你手上了！”

“微臣不敢！请太后安心，臣就是拼了性命，也定护的皇上周全！”

“好！本宫知你忠心！你去吧。”

“微臣告退。”

命郑环调了兵进城，辰太后的心踏实了一点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注意着朝中动向，只盼着顾南哲的病能有些起色，可为首的几个太医对这场时疫都束手无策，顾南哲渐渐药石不进，整个人发热渐渐的开始陷入昏迷之中。

辰太后站在顾南哲身旁看着他这般样子忍不住流泪。

“是天要亡我子睿啊！”

第三十二章要回宫见他

郑环皱着眉看着榻上的顾南哲，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太后，微臣想起一个人，或许他能想制出方子救皇上！”

“是谁？”

“太后可还记得暮沉小皇子中蛇毒一事？那时太医院所有人都不敢下药，是他凭着半截燃剩的香料就解了小皇子的毒！”

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要了她儿子的半条命啊！

“此人可在宫中？”

“此人名叫丘墨寒，从前在太医院任职，如今赋闲在家中。”

“请他进宫！”

郑环奉命将丘墨寒一路带进了宣和殿，丘墨寒给顾南哲诊了脉，拿出早就研制好的方子递给一旁的太医。

“太后，臣虽不在朝中任职，可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微臣在家中一直在研制治疗这场时疫之方，只是这药还需在其他患时疫之人身上试过后才可给皇上服下。”

“好，若你能救的了皇上，救的了这天下无数得了时疫之症的百姓，本宫定会重重的赏你荣华富贵！”

“小民不敢，如此有几味药甚是复杂繁琐，还需小民亲自去看守熬制。”

丘墨寒一连几天都在宫中留到子时才回到家中，这日还未进门忽然被人叫住。

“墨寒哥哥，墨寒哥哥！”

丘墨寒推门的手瞬间僵住，这声音，明明是慕雪蔓啊！丘墨寒转过身踉跄着扑到前面的马车上，伸出手来扶他的，竟真的是慕雪蔓！

“芜欢，你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被丫鬟梅儿救了，我二人趁乱带着沉儿逃出了宫中！那场大火虽惨绝人寰，倒也成全了我，皇宫之中人心险恶，没了苏余枫还不是有别人想要我的命！我又能躲得过几次？所以离开皇宫，是最好的选择。”

丘墨寒看着慕雪蔓面色平静的告诉他这一切，他差点儿就以为她真的要跟皇宫里的那个人断个干净，可是她眼下却回来了，这又是做什么？

“你走了也好，你这性子在那深宫中是斗不过那些女人！可既走了，眼下世道这样乱，你为何又回来？”

“我方才听你府上守门的人说，你进宫了？”

“是。”

“是宫中有人染上时疫了？”

“是。”

“是谁？”

丘墨寒看着慕雪蔓着急的模样，那一瞬间他便知道，她从未放下他！即使走到天涯海角，他在她心里，又如何能忘？

“芜欢，宫中得了时疫的，是谁又如何？即使你知道了，你又不通医理，这么远你跑来是想做什么？无非，你是放不下他，对不对？”

慕雪蔓听了双眉紧锁。

“竟真的是他？他现在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慕雪蔓带着梅儿和苏暮沉一路流浪到了梅州，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安了家，慕雪蔓卖画，梅儿做些女红手工，倒能养活她三人。

只是最近时疫四起，日日有大批将士过往，梅州城内人人都传宫里出了大事，楚国要打大仗了！慕雪蔓心里总是预感着要出事，没想到，他竟真的得了那要命的病！

“墨寒哥你说话啊，他究竟如何了？”

“皇上，命数由天了！”

慕雪蔓听了瞬间没了力气跌坐在轿中。

“你是说，他没救了？”

“宫中来人召我时，他已病的太久，本来我研制出的药方熬了药给街上染上时疫的人喝，是看得到效果的，但皇上高热已有几日，风邪侵入心脉，能否医的好，我心中确实没有把握。”

“我要去看他，墨寒哥你带我进宫去看他！”

丘墨寒拉住慕雪蔓。

“你不要这样冲到芜欢，你好不容易才脱离那皇宫，眼下你再回去，还出的来吗？再者，你去了又能如何？只能是徒增伤心罢了！”

“我要去！你若不帮我，我闯也要闯进去！”

慕雪蔓说着就要挥动手里的马鞭，丘墨寒赶紧一把抓住。

“你这丫头是疯了不成！宫中形势严峻，你现在要闯皇宫会被当场打死！”

慕雪蔓坚决道。

“我一定要去看他。”

“明日，左不过三四个时辰后，我会再进宫给他诊脉，到时我们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