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是在医院醒来,四周是熟悉的白,他动了动右肩膀,已经能够正常活动。
幸好只是脱臼,不然又是瘸腿,又是断胳膊,陈辰苦笑着想,若真是那样,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单人间的病房环境好了很多,起码很安静,救他的人应该是个家境很殷实的,不然这种特级医院的单人间,一天真的很多钱。
坐了许久,陈辰又开始发呆,各种事情乱糟糟的一团,理不出头绪。
有人开门,陈辰回过神,看着逆着光走到床边的人,那是一张带着漫不经心的脸,但眉目俊秀,乌黑漆亮的眼睛下,有一张微勾起恰当弧度的薄唇。
当时光线阴暗,陈辰只是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便觉得那男人矜贵无比,气度不凡。
但饶是陈辰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张脸惊艳到。张张口想说话,却突然被一声声咳嗽淹没,胸腔震动,带起床上一声声“吱呀”的刺耳声。
嘴边被递过来一个水杯,男人矜持的扬扬下巴,“喝口水吧”。
声音清润,像是泉水激流又撞在岩石上的清澈声音,并没有被烟酒刺激过的沙哑,让人听得舒服。
陈辰捧着水杯压制住咳嗽,沙哑的低声道:“谢谢你”。
男人接过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便坐在了床边:“没什么好谢的,换做是谁我都会救的”。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陈辰坐起了身,目光略过他那双放在腿上白皙修长却带着几条疤痕的手:“先生该怎么称呼您?”
男人没说话,伸手拿起橘子扒皮,尝了一个立即紧皱眉头,“橘子太酸了,卖水果的大爷大爷骗我”。
陈辰笑了笑,识趣的打住话题。在袋子里仔细挑出一个来:“您再尝尝这个”。
男人似信非信的看他,犹豫的拿在手上,挑着的眉头诉说着他的不信任:“你没骗我?”
“您可以先少吃一点儿,酸了可以吐出来的”。对不同于男人表面的种种神秘感,此时皱着眉头尝试吃酸橘子的表情,更让人觉得亲近,陈辰的话语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男人尝到了清爽的酸甜味,嘴角不自觉上扬了许多,像是才想起刚才的问话,答道:“我姓傅,应该年长你几岁,你可以叫我傅哥”。
“啊?”
男人听到这声,顿时不悦的看着他:“怎么,救了你,叫一声哥都不乐意吗?”
陈辰闭嘴,虽然觉得头一次见面就让人叫哥是个很奇怪的习惯,但还是非常识趣的顺口接话:“傅哥”。
男人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陈辰却在那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眉开眼笑的意思,总之,心情不会差就对了。
过了很久,男人才略显矜持的道:“那些人我都打发走了,这几天的医药费我都已经付过了,明天开始我要忙起来,所以可能不能时常来看你,你如果想出院,就发微信告诉我一声就好”。
“啊,好,您忙的话不来也可以,本来已经够麻烦您了”,陈辰忙掏出手机,“加您个微信,住院费多少钱我转给您”。
“不用了”,男人又挑了个橘子,慢悠悠的说:“我讨厌那老头很久了,顺手而已,等你有钱慢慢还”。
陈辰看了眼自己略显穷酸的衣服,突然忘记了自己有钱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了,这全是拜傅煜城所赐。
接下来的几天,陈辰一边养伤,一边查看监控录像,但仍然毫无头绪。
那男人偶尔也会过来看两眼,只是经常坐在床边吃吃水果,再隐晦的表达他一些矜持且让人领会不到的想法,听到满意的答案后再告辞离去。
说实话,这种体贴入微的救命恩人真的不多了,虽然总做些奇怪的事情,但陈辰时常在认真思考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才遇到这么一个神仙恩人。
但看似平静的生活还是被一通电话打破,那是个苍老的声音,正慌忙且毫无逻辑的向他讲着事情,陈辰面无表情的挂断,接着起床穿衣。
办理出院时医生多次要求他住院观察,但被他拒绝了。
外面下雨了,陈辰哈着哈气暖手,听脚踩水坑“呱唧呱唧”的声。还是那双帆布鞋,在秋天显得单薄了些,被雨水浸湿的地方颜色深了许多。
路过一条小路时,陈辰脚下打滑,突然摔了个狗啃泥。他在地上趴了良久,突然狠狠砸向地面。
水珠迸溅,进了他的眼睛里。
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到底要将他逼成什么样子傅煜城才肯满意!
陈辰顶着雨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点,却越拍越脏。他忽略了膝盖因为受潮的疼痛,慢慢向前走。走到一半,浑身湿透的陈辰突然想起什么,快速拿出手机,将傅哥的电话和微信拉入了黑名单,接着又将手机扔在了花园里。
家辉已经被他连累,恩人不能再让他这个扫把星靠近了,他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
陈辰逃出之后有多么畅快肆意,那么他自投罗网的那一刻,便是有多么无助绝望。
并没有坐公交车回去,近两个小时的路,陈辰恍惚的走了回去。
出乎意料,有人为他打开了大门,像是特地为了等他回来守候在这里。
陈辰浑身滴着水珠站在门口时,双目直视着傅煜城和他的新情人在沙发上亲密。
新情人好像是谁家的小少爷,面容长相一看就是被娇惯长大,他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皱着眉看向头发凌乱成结,面色冷白的男子。
“他是谁啊?”,小少爷对突然闯入视线的人极度不满,扭过头对傅煜城说:“让他出去”。
傅煜城像是没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只将腿上的人重新抱好,亲密的亲了亲他的额头:“那是我的仇家,特地来上门道歉来了,我该不该好好惩罚他?”
天真的小少爷丝毫感受不到傅煜城周边情绪的变化,直直的看着眼前人的笑脸,听话的点了点头:“该”。
傅煜城满意的笑了笑,终于抬头对门口那人道:“该做什么还要我教你吗?辰辰”。
久违的话,再次盘旋在耳边,陈辰忽略被声音一寸寸拉扯的疼痛,再次面目平静的下跪,再次以屈辱的姿态膝行傅煜城面前,说了几周前的同一句话:“我错了,傅先生”。
傅煜城只看着小少爷笑,手里还不忘去逗身上的人:“我可没看出你丝毫的歉意,辰辰,太不用心了吧”。
陈辰低头看着身上的水珠掉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刺耳无比,身上的衣服紧贴皮肤,勾勒出消瘦的身体。他顺从的弯下腰,头慢慢贴地,做出臣服的姿态,“我错了傅先生,请您放过家辉,我随您处置”。
头上的逗弄声不停,传来小少爷犹带薄怒的撒娇,陈辰维持着毫无尊严的姿势,一动不动。
地上的雨水堆积,陈辰跪在一片污水之中,却察觉不出冰冷。
十分钟后,傅煜城才哄好娇惯的小少爷,抬脚又将陈辰的脖子向下踩去,笑道:“你得时刻记住,你是一条狗,就算跑了,也是一条背弃主人的坏狗”。
陈辰面部完全贴地,脖子上的重量还在加重,牙齿磕破了口腔粘膜,尝出一丝血腥气息。
他在脚下卑微的苟活,不存在一点儿念想,他听话的答道:“是”。
地上的人满身污浊泥点,傅煜城慢慢收回脚,却也没觉得有多少快意,一丝异样的完全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心疼的情绪令他心头发堵。
但他将那串联着心脏大脑的无用情绪,归结为愤怒,愤怒陈辰的惩罚太过轻巧,难以解他心头之恨。
于是他想了想,便让人将个狗笼子搬到仓库间,意思不言而喻。
狗,就要有狗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