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常的一天，我走进了海鲜市场。

“老板，你这虾没问题吧？没被污染吧？”

老板爽朗的笑着道：“没问题没问题，放心整，出问题来找我。”

我蹲下来，想选几只正常的。

一只虾探出水面，两双眼睛盯着我。

一个头说：“啥子意思？”

另一个头说：“放心吃。”

我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我靠，你们都会说话了，还说没问题？”

1

我被惊醒了，头上全是汗水。起夜倒了一杯白开水，看着杯底悬浮的黑色杂质，有点难以下口。

这不是梦，是我走进海鲜市场的亲眼所见。

距离R国向大海排放核污水已经有六年，人们渐渐发现，除了变异好像没有别的危害，居然接受了。

现在政府鼓励人类变异，吃变异海鲜。

至于正常人，那才是异类，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水池里面扑腾着的两头虾，我无论怎么做心理建设也下不去口，总觉得他们蠕动的嘴巴在说话。

吃了这些变异的海鲜，我也就会成为变异人，不用再带着假手，每天担惊受怕的伪装成变异人。

可是......

我看着短视频里，长着两个脑袋的女博主，下面的评论都在夸赞她多美。我胃里面一阵翻江倒海，跑到厕所里面一阵狂吐，晚上才吐过，现在吐出来的全是胃酸。

我才不要变异，我要做正常人！！！

2

我叫李宇，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正常人。

核污水爆发前一天，我带着囤好的物资跑到了乡下。我尽量不喝外面的水，用矿泉水洗头洗澡。物资用完后，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到城市，人是群居动物，我不想再做孤岛了。

到了城市里面，我才知道，变异已经成为了常态。

甚至，变异人开始攻击我这个异类。

就算变异了，人类排异的毛病还是没变。

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制作了一双假手，时时刻刻戴在身上。政府见我是个变异人，给我安排了工作和房子。

只要不是R国的东西，其他国家的东西核污染都降到了最低。就算这样，我也不敢在外面吃东西，只能自己吃风干的肉，和腌制的菜。

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发现我是个正常人。

“小宇，你在想什么呢，今天晚上聚会必须来。”

部长伸出一个头和我对话，另一个头正在和我工位旁边的小陈交代工作。

“部长，我社恐，不是很想......”

“哎呦，你次次聚会都不来，我都怀疑你是个正常人呢。”

部长只有一只眼睛，此刻正看着我。我后背冷汗直冒，恐惧占满了整个心脏。

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我是一个正常人。

“部长......我......”

“哎呦，开个玩笑嘛，别紧张。晚上必须来哈。”

部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尴尬的笑了笑，暗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多出来的一双手有些松动了。

我必须马上去把胶水粘上去，不然今天晚上，随时都会掉下来。

下班前，我跑到厕所里面，才拿出裤子口袋的胶水，隔壁工位的陈亮就跑进来了。

他露出一整排大黑牙，用仅有的四根手指向我打招呼。

“宇哥，放水呢？”

他长得真恶心，我强忍着胃里的恶心，点了点头。

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变得这么恶心也能坦然接受。

我这辈子都不要变成这种人。

“宇哥，晚上聚会吃海鲜，有福得很。”

3

什么有福，两头的虾，十六只脚的章鱼，和四五岁孩童一样大的三文鱼......这些东西，我光看着，就想吐，别说吃下去了。

但为了应付过去，我提着筷子，每个菜扒拉了一下。

“小宇，怎么不吃安？你可是政府安排的哦，我们单位重点关照的对象。”

独眼部长两个头朝着我，两张嘴巴里面吐出的酒气冲天，我差点当场熏晕过去，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能点点头。

“谢谢部长关照。”

陈亮举起酒杯，凑到我面前：“宇哥，光说谢谢，不喝酒莫得诚意。”

喝酒？

这酒水乌漆嘛黑，凑近闻一股恶臭。

我记忆里的白酒无色，红酒香醇，这玩意儿能喝？

我很想提出疑问，但办公室六个人，二十双眼睛都盯着我。

我后背冷汗不停，不得不接下酒杯，举起来。

“部长，我先干了。”

为了不被发现异样，我强逼着自己喝了一口。

还好，为了以防万一，来吃饭前，我吃了很多面包，应该能暂时阻止这些液体的吸收，等会去厕所抠一下嗓子，还能吐出来。

“小宇，来，吃口三文鱼。”

部长笑眯眯的看着我，我盯着盘子里面还在抖动的三文鱼，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无助地看了一眼天花板，感觉自己此刻仿佛身处地狱一般，周围一群奇形怪状的变异人。

这一刻，我脑子里面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我也是变异人，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受怕了？

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但再想一想，周围都是变异人，整个地球，全人类都接受了核污水引起的变异，大家都长得一样丑陋，能活着不就行了。

在二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吃了一口三文鱼，瞬间鱼腥味紧紧抓住我的喉咙，捏住我的气管。我不停地咳嗽，发出阵阵干呕的声音。

“宇哥，咋回事，你是不是海鲜过敏啊？”

我脑子昏昏的，开口道：“嗯......”

陈亮四根手指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三只眼睛瞪着我。

我强撑着不发抖，突然想起人类的变异都是因为海鲜引起，随着变异发生，对海鲜的敏症根本就不存在。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怎么可能过敏，是太久没有吃了。”

我用手抓起三文鱼塞到嘴巴里面，胃里面顿时翻江倒海，我忍住干呕，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做给同事看。

他们又开始了喝酒打闹，我坐在一边，无法融进去他们的快乐，却陪着他们笑。我生怕自己的一个动作，再次引起他们的怀疑。

那块三文鱼，我不想再吃一次了，这个正常人真的太难做了。

吃了一块三文鱼，喝了一口酒，一会要是不能全吐出来，变异离我应该不远了，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在半个月后。

这样也好，丑就丑了，起码我能活着，不用每天提心吊胆。

4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会发生变异，等待的过程太煎熬了。

我带着假肢去上班，又怕在上班时发生变异，被同事看见。

犹豫了很久，我决定，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决定走进海鲜市场，亲自做一道蒜蓉粉丝虾来终结我正常人的生活。

我戴上了一双手，按了电梯。对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邻居探了个头出来，她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要去哪里啊？”

她长得很好看，在她身上，我几乎找不到变异的地方。我怀疑过她是正常人，但四周的邻居看见她，非但不去报警抓她，还热情地和她谈话。

“海鲜市场买虾。”

“那可以帮我买一斤吗？妹妹想吃了。”

我不会拒绝一个美女的要求，只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的妹妹，印象里她总是一个人出入。

我点了点头：“好啊。”

她浅浅一笑，面上泛起红晕，拿出一个黑色袋子。

“哥哥，你还可以帮我丢垃圾吗？我有点不方便。”

她的声音嫩得能掐出水，我作为一个男人，无法拒绝。

“要得。”

我伸手接过黑色的袋子，一股恶臭味瞬间冲进我的鼻腔里面，我差点就干呕出来，但在美女面前，还是要维持好形象。

她的笑意越发加深，转过身，撩起背后的头发。

“妹妹，快谢谢哥哥。”

我的天，一张脸，血肉模糊，长在她的后脑勺上。那张脸还冲我笑，露出两颗深绿的牙齿。

“谢......谢谢哥哥。”

我等不到电梯了，急忙从一边的楼梯跑下去，手上的黑色口袋一直不停抖动。

我不敢去看，一口气跑到垃圾处理器旁。

小区的垃圾处理器连接着污水处理管道，这样处理完垃圾后就可以直接排进污水道，减少对环境的污染。

我觉得这种装置简直是无用功，人类产生的污染根本就不差这么一点。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还是低头看了一眼黑口袋，一只黑色的蟹钳不停地在乱挥动，两个乌黑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动着，像人类的小孩一样。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接把口袋甩到污水处理机器上边，就赶紧抛开了。

来到海鲜市场，到处都是变异的鱼和虾，长得奇形怪状。

我停在一个看起来稍微正常的摊位前面，脑子还没有从那句‘谢谢哥哥’里面缓过来。

凭借招牌上面一个“虾”字，我才判断出眼前铁盆子里面卖的是虾，盆子里面的海水混浊不清，我根本看不清虾的样子。

“老板，你这虾没问题吧？能吃吗？”

老板坐在门帘后面，爽朗的笑着道：“没问题没问题，放心整，出问题来找我。”

我蹲下来，想选几只正常的。

一只虾探出水面，两双眼睛盯着我。

一个头说：“啥子意思？”

另一个头说：“放心吃。”

我脚一软，跌倒在地上。

“我靠，你们都会说话了，还说没问题？”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老板从门帘后面走出来，昏黄的灯光下，半只章鱼趴在他的脑袋上。

他走到我面前，脑袋上的八爪鱼紧紧贴在他的头皮上，十六只脚不停蠕动着，缠绕着他的脖子。

即使我已经接受了变异人的多样性，但看见和八爪鱼融为一体的人类，还是被吓到了。

“买不买？”

老板拿起一只两头虾，虾嘴巴像一个吸管不停地吞吐，仿佛在说话一般。

不过仔细想想虾怎么会说话，海鲜再怎么变异也不能变异到这种程度吧。肯定是我今天精神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

“买买，来两斤分开装。”

老板麻利的从盆子里面捞虾，我看着黑色的海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海水的颜色，像天空一样的蓝色，白云积叠在一起，被称作浪花。

多少年以前呢，我记得不太清，只有色彩的冲击依旧让我震撼。

“放心吃，不是岛国虾，健康得很。”

“岛国虾和其他虾有啥子区别哎？”

老板一抹头上的八爪鱼，吸盘上的黏液甩到我的脸上。我手上拎着虾，不方便搽脸，只能忍着恶心，等它慢慢风干。

“岛国虾吃了要死人的。”

5

回家后，我实在不想再看见邻居那张脸。

按下门铃，听见脚步声后，我把虾放在门口，几乎用到了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回家里。

我把虾放到一边，疯狂地用水洗脸。只要一闭上眼睛，八爪鱼老板就会出现在眼前。

脸被搓红了，我才停下来。

走出卫生间，虾爬出了口袋，蠕动的嘴巴吸附在墙壁上，尾巴后面还流出墨绿色的液体。我的胃一阵抽搐，白天吃的东西，全被吐出来了。

清理完房间，我一点食欲都没有，这些虾，我根本就下不去口，白天吃的三文鱼也没有吐出来，那就等着三文鱼起效果吧。

半夜我躺在床上，梦也被这些变异人紧紧抓住，午夜惊醒，枕头又被打湿了。

我倒了一杯水，看着黑色的杂质漫漫沉淀。

我打开手机，视频直播中一个摆弄臀部的两头变异女人在抛媚眼撒飞吻，评论里面全刷着美女等字眼。

而我的头晕目眩加重了，踉跄冲进厕所里，喉咙**辣的，吐出来的全是白色的胃酸。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我摇了摇浑浊的脑袋，习惯性的透过猫眼去看外面。

两个警察站在我家门口，不，应该说是一个警察。他们共用着下半身，上半身却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一个长头发是女的，一个短头发是男的。

一个是妹妹，一个是哥哥。

我慌忙戴上一双手套，不明白警察为什么来找我。

难道是我在外面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引起别人怀疑了？

早知道我昨天就应该把虾吃了，现在就算他们找上门来，也没有用。

可是，我下不去嘴啊......

“是谁？来干什么？”

我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尽力装做一副平静的样子，但此刻我的心里早就狂风大作，脚步因恐慌而变得轻飘飘的。

“你家对门的刘玲死了，我们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还好，不是怀疑我是正常人。

我松了一口气，打开房门。

“我昨天见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我们怀疑你和刘玲的死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妹妹的嗓门粗，长个女人样，是个男声。

“我......怎么可能和她的死有关，我才来这里不久，跟她一共也没有接触几次。”

我慌了神，怎么又和人命扯上关系呢？

“刘玲是吃虾致死，我们查到，那袋虾是你买给她的。”

哥哥合上笔记本，看着我，目光阴寒，配上他尖着嗓子说话。

我背后一阵寒意，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马上证明自己！

“不是，就凭我买的虾，就证明是我害的？你们去查监控，我一回来就交给她了，而且我也吃了啊，我什么事都没得。”

我转了两个圈，企图证明自己的无辜。

“咔嚓！！！”

我的一双假手臂落到了地上。

三张脸面面相看，妹妹突然大叫一声。

“你是正常人！”